林特特
16年前的春晚,紅了《相約九八》。
寒假過后回學(xué)校,毫不夸張地說,拖著箱子走的一路上,處處都能聽到“心相約,心相約”。
沒多久,開會,開“浪淘沙”晚會的策劃會。
毫無懸念,《相約九八》被定為壓軸歌,在全系范圍內(nèi)公開選角,我推薦了宿舍老三。
老三的聲音空靈、清洌。
她最愛唱王菲的歌,每晚,我們都伴著她的歌聲入眠。
兩年一次的“浪淘沙”是歷史系的大事,公開選拔日,“演員”和“評委”們聚在階梯教室。
老三一亮嗓子,全場就靜了,隨之,是經(jīng)久不息的掌聲。
得到同樣待遇的還有大四的李岳,她的聲音沙啞些,文藝部部長說:“你倆,一個唱王菲,一個唱那英!”
接下來,是篩選各班送上來的節(jié)目,有的還只是創(chuàng)意。
節(jié)目定完,文藝部的同志們留下來開小會。
找排練場地、請老師、買道具、借演出服,合唱要落實到每個班出多少人……
各人領(lǐng)命,會議結(jié)束時,繁星滿天。
從此,每日晚飯后,大家便去歌舞升平。
老三不矮,但李岳太高,為了達到視覺上的平衡,李岳吩咐老三:“去買一雙10厘米以上的高跟鞋!”老三哭喪著臉,她是打籃球出身,平時只穿球鞋。
一遍遍練習(xí),一開始不是這個起高了,就是那個忘詞了;后來便總是笑場,終于有了默契,竟有創(chuàng)新:李岳唱“相約在甜美的春風(fēng)里,相約在那永遠的青春年華”,老三便做輔聲:“來吧,來吧!”第二回合反之。唱到第30個晚上,簡直臻于完美,隔壁的曲藝、舞蹈同仁聞聲而來,擠在門口紛紛鼓掌。
那天,我們?nèi)コ砸瓜?,在學(xué)校旁邊的宿松飯店,滿滿當(dāng)當(dāng)坐了兩桌。
已是四月,我穿了一件毛線裙,胸口堆著絨花,老三還穿著球衣,李岳嚇唬她:“上臺那天,你要露!”說著,便用指甲劃老三的脖子、后背:“這里,這里……”
席間有一明一暗兩對情侶,王凝及其男友是明,他們分別是《好日子》的男女領(lǐng)舞;周琪和孫麗是暗,這次演小品,大家都說,那層窗戶紙即將被捅破。
啤酒喝了一瓶又一瓶,李岳忽然說:“這是我最后一次參加‘浪淘沙了?!?/p>
節(jié)目越來越像樣,我們又開了幾次會,逐一解決音效、化妝、主持人的問題。
走兩次臺,最后一次是帶妝彩排。
彩排前,老三拎著長裙擺,踩高蹺一樣蹬著高跟鞋,圍著寢室長桌先練了幾圈。
正式演出那天,王凝的腳崴了,她帶著傷跳完《好日子》,她的男友舉著她下臺,她單手呈迎客松狀,觀眾們還以為這是特意設(shè)計的。
黃梅戲《打豬草》很受歡迎,因為所有的人都會唱;時裝表演結(jié)束,文藝部部長擦把汗,他總怕報紙被姑娘們不小心撐破。
周琪演一個失足少年,孫麗演老師,最后,周琪給孫麗跪下了,臺下,有人起哄:“求婚吧!”
當(dāng)然,最引人注目的還是《相約九八》。
散開馬尾,戴上花冠,穿白紗裙的老三宛若仙子。
李岳也很美,盤著頭發(fā),揚著下巴,像一只驕傲的黑天鵝。
觀眾們鼓掌鼓得要瘋了,最后,全體起立,口哨頻起,要求返場。
只好返場。
沒有準(zhǔn)備合唱的歌曲,只能一人獨唱一首。
老三還是唱王菲的歌,輪到李岳,她唱道:
徐徐回望
曾屬于彼此的晚上
沒想到她唱得那么好,臺下原本沸騰的觀眾安安靜靜。
來日縱是千千闕歌
飄于遠方我路上
來日縱是千千晚星
亮過今晚月亮
都比不起這宵美麗
都洗不清今晚我所想
啊……因你今晚共我唱
柔黃的燈光自舞臺頂部射下,灑落在李岳的身上。
唱罷,她深深鞠了一躬,頭也不回,瀟灑地離去。
幕后人員迎向她、祝賀她,而她抱住老三,哭花了妝。
我一直站在紅色幕布旁,這時,氣球、彩帶在半空飛舞,主持人宣布,晚會到此結(jié)束。
十幾年后,在北京,校友聚會,我遇到王凝,她在一所高校,已是副教授。
我們交換了所知故人的下落,稍后,去KTV,王凝點歌,光看歌單,師弟、師妹們就笑著說:“太老了?!?/p>
是啊,太老了,都快進入2014年了,我們竟然還在唱《相約九八》。
很自然地,歌聲里,我說起“浪淘沙”,說起那時,我們光是扎堆,就很快樂。
繁星滿天。
四月的毛線裙,排練后,沁著薄汗。
擺放著黃色斑駁桌椅的階梯教室,一抬頭,窗外一壁爬山虎。
還有站在舞臺中央鞠躬、謝幕的李岳。
我終于明白,她為什么哭花了妝,我為什么念念不忘。
我們在最美好的年華相遇,因一件事團結(jié)一心,看著它從無到有,慢慢變好,在其中感受激情、努力、認真、協(xié)作、友愛,然后,青春散場。
真的,此去經(jīng)年,聽過的《千千闕歌》,也抵不上那晚的絕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