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梅爾
雖然我不能言語,但我認為我是最偉大的溝通專家。我的吠叫雄壯清晰,我的嗅覺勝過千言萬語,我的尖聲長鳴更讓人聞之喪膽。此外,我的咆哮已成憤怒的最佳典范:“汪汪”一聲吼,小鳥驚駭紛飛,而躊躇不定的推銷員更是拔腿而逃。不過,這樣實在太傷喉嚨,因此我很少使出這一招。
這些能力表示我音域?qū)拸V和音色多變,因此可以說我有一副好嗓子。當(dāng)然,太陽底下沒有不會叫的狗,然而并不是每一只都會掌握時機、控制音調(diào)??穹蛠y叫并不能每回都引起人類的注意。
問問任何一個政客就知道,他會告訴你何為諂媚的藝術(shù)。如果你不覺得太惡心的話,就會明白,為了選票,甜言蜜語要比大吼大叫來得有用。
狗和人類實在沒有多大的差別?!巴敉簟睙o人理睬的話,試試展現(xiàn)你的魅力吧。請記住我的話。
依我之見,溝通的關(guān)鍵在于社會學(xué)家所謂的“身體語言”:表示哀求之意的爪子、不斷抖動的尾巴、深情的凝視,以及狂喜的戰(zhàn)栗……這些由專家來表現(xiàn),簡直比語言更有力。
我總認為自己是個專家——天曉得這是練習(xí)多久之后的成果。
就以前幾天發(fā)生的事為例。那天,整個早上陰雨綿綿,到了中午,我的“老板”決定出去走走,并享受一頓悠閑的午餐。這常是他們順應(yīng)惡劣天氣之道。我知道這真是自私的做法,完全沒考慮到我的心情,不過,又有什么辦法?于是,我只好跟那兩只母狗乖乖地待在家里。從很多方面來看,她們不失為好伙伴,然而她們有點欠缺冒險精神,因此似乎無意跟著主人出門。我想,或許她們早年接受的訓(xùn)練過度,行為舉止已經(jīng)簡化,至今仍無法復(fù)原。
于是,我只好自求多福,苦中作樂。先巡視一番——看看廚房是不是有殘羹剩飯、試試門和電線的功能如何、重新排列屋里的小地毯……以顯示我對這個家“盡心盡力”。
不知怎么,我突發(fā)奇想,想到樓上的客房瞧瞧。對我而言,那里一直是個禁地。天曉得,他們在樓上搞什么鬼。反正我總是不在受歡迎之列。
于是我躡手躡腳地爬上去。咦,門怎么沒關(guān)好?嘻,我可以進入這“豪華客房”一探究竟了。
天下的浴室都大同小異,一般而言皆彌漫著香皂的氣味,干凈得讓我渾身不舒服。寢室可就大不相同了——腳下皆是長毛地毯、一團又一團軟綿綿的墊子,哇!還有一張大床。真是好床,高度適中,光是枕頭就有好幾個,上面還鋪著高級的古典床單——可在我看來,這無異于普通的白床單,我對蕾絲綢緞可沒有多大興趣。就室內(nèi)設(shè)計而言,我屬于“毛茸茸派”,長毛地毯才是我的最愛。
然而,這張床對我還是有相當(dāng)?shù)奈Α绻闾焯煸诘匕迳系男』@子里過夜的話,就可明白我的心情了。于是,我一躍而上。一踏上去,腳底軟綿綿的,把我嚇了一跳,有如過去不小心踩到那頭拉布拉多犬的感覺。一旦駕輕就熟,我就開始探險,雀躍地跳上跳下,并把頭靠在枕頭上,享受這難得的溫存。
依我之見,把枕頭弄得這么四平八穩(wěn)的,實在很不適宜。也許,人類睡覺喜歡這個樣子,對吾等狗族而言,就有欠妥當(dāng)。我們喜歡蜷曲著身體窩成一團睡,大概是想回歸子宮的下意識(不過,我可一點都不想“舊地重游”)。諸君可能還記得,我得和12個兄弟姐妹分享一切——唉,往事不堪回首。即使如此,我們?nèi)杂序榍碥|的本能,也許是為了保護自己吧。于是,我把枕頭拖到大床中央,堆成一個圓形的窩,然后才心滿意足地呼呼大睡。
不知過了多久,汽車的聲音和那兩只老母狗的吠叫聲吵醒了我?!袄习濉毕氡匾丫谱泔堬?,打道回府了。
你可能不知道,養(yǎng)狗的人非常在意他們抵達家門時,狗們是否全體列隊歡迎,以確定大家是否忠心愛主。不過,把愛犬拋在腦后徑自尋樂,至少也會有一點罪惡感吧。因此,他們回來后總會給我們一點“甜頭”,以表示補償之意。不管怎么說,迎接主人歸來切切不可怠慢,得趕緊跑到門口,以明亮的眼神和活力十足的尾巴迎向主人。此外,更要表現(xiàn)得“思主心切”,讓主人明白,他們不在時,生命有如干涸的荒漠。我對這張“席夢思”再怎么依依不舍,也不可多留一刻,于是馬上跑到樓下,和那兩只母狗恭迎主人回家。
直到晚上,事情終于敗露。
由于第二天有客人來訪,因此女主人拿著鮮花和一個裝著除蟲劑的細頸長瓶上樓去??头渴撬陌才诺慕茏鳎瑩?jù)說她還會為了床頭該擺什么飲料——汽水還是開水——而煞費苦心。她喜歡客人有賓至如歸的感覺,不過,這么一來,他們不就更賴著不走了嗎?她的另一半就不同了,早早就想對這些客人說“再見”。因此,這樁婚姻勢必大有問題。不管如何,女主人這會兒已踏入那間“蜜月套房”了。
突然,樓上傳來一聲慘叫。啊,大概是我的“枕頭重整運動”讓她大驚失色。于是,我一溜煙跳進籃子里,比老鼠從水管逃走的速度還快。女主人一來,我就假寐,裝作毫不知情。我想,那兩只老母狗中,必有一只成了替罪羔羊,真正的罪魁禍?zhǔn)妆愕靡藻羞b法外。
聽說,近年來,冤案可是家常便飯,因此我暗自希望這個事件能被列入《冤獄年譜》之中。
我雙眼緊閉,豎起耳朵傾聽暴風(fēng)雨來臨的前兆。女主人怒指床單上的腳印、被弄皺撕裂的枕頭,以及其他一兩個小瑕疵,以致使她失去角逐“年度最佳家庭管理”大獎的資格。
我聽到她的腳步聲漸行漸近,于是半睜一只眼偷偷一瞄。女主人怒發(fā)沖冠,揮舞著手中的證據(jù)——被玷污的床單,氣得好像我在她最心愛的帽子中嘔吐了(我是做過一次,然而那時情況特殊,情有可原)。我試著保持鎮(zhèn)定、擺出迷惑的神情。
然而,我低估了女主人的智商,也忘了晨間散步后腳掌間猶有泥巴。她一把抓起我的腳掌和床單上的腳印一對比——完了,鐵證如山。我百口莫辯,可預(yù)期的是罪名必定成立,對日后的生活亦有嚴重影響——除非,我趕快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