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陽
我一直夢想擁有一串玉石手排,價值不菲,格調(diào)高雅,但款式平淡。類似一個葡萄糖男人,粗糲的外表下,需要靜心去品讀他與生俱來的質(zhì)感。男人佩戴玉石,彰顯一種優(yōu)雅。這種優(yōu)雅,遠非金燦燦的勞力士手表可以媲美。
每到一地,每經(jīng)過一家珠寶店,我都會有意識地進去看看。數(shù)年,孜孜不倦。
那天在浙江義烏國際商貿(mào)城二區(qū),忙完了正事,我便去二樓的珠寶玉石城逛。一上樓梯,發(fā)現(xiàn)一家“仇和麟玉石”檔口。
顧客如云。尋覓了半天,我相中了一串玉石手排。詢價。不講價,八百八十元。
在掏錢的瞬間,我突然意識到這種人群中的搶購,缺少機緣,非我所愛。
轉(zhuǎn)悠。兩個小時下來,我悲哀地發(fā)現(xiàn),偌大的商貿(mào)城,上千家玉石珠寶檔口,而真正出售玉石手排的,卻芳蹤難覓。參照商貿(mào)城宣傳畫冊的指示,我還去了四樓的新疆和田玉館。而所謂的和田玉館,其規(guī)模還不如街邊一家小店。
我憤憤然,再一次回到二樓。
好不容易找到了最初的“仇和麟玉石”,就在離它不到20米時,我突然停住腳步。
我靜靜地站了一會兒,然后緩緩回頭。身后,熙熙攘攘,利來利往。還有一個走廊的拐角處。我愣了一下,大步流星地朝那個拐角處走去。
拐角處,是另外一條商鋪走廊。不長的走廊盡頭,有一家珠寶店:古色古香的裝潢,古香古色的箏曲,一個古色古香的女人,正坐在玻璃柜前,精致地喝茶。
玻璃柜最顯眼處,赫然擺著一串手排,緬甸玉,溫嫩碧婉,透明凝脂,嫻靜處,透著一種優(yōu)雅的光澤,一如那低眉品茗的女人。
口干舌燥地詢價。
女人淺笑,答道:三千六。
女人的笑,化解了我的窘迫。我似乎換了一個人,閑閑地,陪女人聊天,喝茶。
一個上午,我死皮賴臉地坐在那里,蹭女人的“彩云紅”喝,從原始社會聊到康熙王朝,從奧巴馬的發(fā)跡聊到中國女足的凋零,從錢塘江的漲潮聊到科羅拉多州的月光。那是一個愉悅的上午。
臨近中午,我壯了壯膽,說,如果你賞臉的話,我想請你吃飯。
女人笑了,毫無矜持。
飯菜很簡單。我們?nèi)缫粚偃?,在一樓的快餐廳里。
飯后,我送女人到她檔口,打算告別離去。女人笑了笑,指著那串手排說,你拿去吧,我知道你喜歡,算是我們之間的機緣。
多少錢?
女人怔怔地看著我,一會兒,嘆了口氣說:四百。
我戴著那串手排走出商貿(mào)城大門,心花怒放,暗想:以后不再買了,有這串,一生足夠。
如果事情至此打住,不加任何虛構(gòu),算是一篇俗套的小說。即使按照通俗的文藝小資套路,翻拍成電影,接下來無非是這樣的:在以后眾多個深夜,男主人公面對身邊鼾聲沉沉的黃臉婆,輾轉(zhuǎn)反側(cè),在黑暗中輕撫手腕上那串手排,懷想,懷想那個愉悅的上午時光,以及時光里的點滴細節(jié),至老至死……
可是,我畫蛇添足了──
第二天,我坐在酒店里把玩那串手排,愛不釋手。心想,如果再買一串女式的,送給愛妻,不是挺好嗎?情侶手排呢!
于是,我又去了商貿(mào)城二區(qū)。
在二樓,我尋找了整整一天,汗流浹背,就是找不到那個檔口那個女人。我向不少檔主打聽,描述那個古香古色的檔口那首古香古色的箏曲和那個古香古色的女人,他們一臉驚愕地看著我,愛莫能助地搖頭。
一夜之間,她仿佛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蛘哒f,昨天的一切,只是一個夢境。
我站在人頭泱泱的客流中,輕輕撫摸著右手腕上的那串手排,頓悟自己這等心思,對于她是一種褻瀆。
幾天后,我回到家里,對妻子老老實實交代這串手排背后的艷遇。
她笑得稀里嘩啦,說,人家騙你四百塊錢呢,書呆子,自作多情,入戲太深。
我委屈道,你知道那里的檔口多少錢一間嗎?
多少?
按照目前的市場行情,一間檔口價值六百萬到九百萬,月租是八萬到十二萬。人家折騰一上午,就為了你老公口袋里的四百塊錢?
妻子啞口無言。
選自《小小說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