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愚

一 林丹不是個好榜樣

“12歲的時候你在干什么？”李永波問林丹。

“我…我在參加少年羽毛球比賽，拿了全國冠軍?！?/p>

“嗯，是的，當(dāng)時少年羽毛球還沒有世界比賽，要不然，林丹也會是世界冠軍。”作為總教練的李永波很自豪地說。

這是最近比較火的科學(xué)類真人秀節(jié)目《最強大腦》里的幾句對話。李永波和林丹作為嘉賓，正在觀看、點評一場非常讓人唏噓的對決——安德烈和李云龍，分別來自意大利和中國的12歲小男孩兒，進(jìn)行超強記憶能力展示大PK。

安德烈不溫不火，而李云龍緊張兮兮。李云龍記憶時間用得比較少，可以說領(lǐng)先一步，可當(dāng)安德烈展示自己的記憶力時，李云龍突然大哭，甚至泣不成聲，嘴里反復(fù)念叨：“我記對了，但擺錯了?！?/p>

因為最終的結(jié)果富有戲劇性，在場的各位嘉賓開始聊起孩子的童年話題。李云龍比賽前就稱自己要不辱父親之使命。正是基于此，12歲的李云龍一直沒有周末、沒有節(jié)假日，父母為了讓他保持天才之大腦，不希望他“浪費”時間到玩樂上。

相比之下，安德烈說自己參加比賽首先是為了享受這一過程，同時希望贏得比賽。他每周都有兩天的周末時光，周一到周五的下午也會去踢球。他不理解的是這是常識、是權(quán)利和自由，為何會成為討論的話題。

我不想就中外教育方式之差異評頭論足。我想回到李永波對李云龍父親“將童年還給孩子”的建議上。一方面，他說得非常有道理，孩子犧牲的東西太多了，危險因子潛伏，但要到孩子成人之后，才會顯現(xiàn)或爆發(fā)；另一方面，他又宣揚林丹12歲獲得冠軍的了不起，言外之意是林丹乃孩子們的榜樣。

可我們一想就知，林丹當(dāng)初為了取得冠軍，童年也是缺失的，可能比李云龍的童年要殘酷得多。

人很多時候是分裂動物，一邊批評別人，一邊自己就是別人。李永波批評李云龍的父親為了自己的使命，而讓孩子童年沒了色彩，但于李永波而言，林丹何嘗不是因為首先完成了他——教練——的使命，而成為其現(xiàn)在不論任何場合頻繁宣揚的工具？

二 當(dāng)自我使命被綁架

“使命”是全世界通用語言。若仿效馬斯洛“需求層次論”之方法，一個人從出生到長大，在去實現(xiàn)個人使命之前，要實現(xiàn)許多別的使命。

在西方的語境里，做任何事情，首先要遵從神的旨意，然后聽從內(nèi)心的聲音。而在中國，這個過程當(dāng)中還包括了父母使命、TA使命和復(fù)雜的社會使命等。仍拿李云龍為例，他還是個孩子，但他站在電視鏡頭前的那一剎那，他身上就同時被寄予了以上使命（生存使命自不必言）。

父母希望李云龍能“爭口氣”，是為父母使命。李父臉色和情緒波動，將他培養(yǎng)孩子的方式和態(tài)度暴露無遺。當(dāng)孩子用很短的時間記憶下面前102位新郎新娘的位置排列規(guī)律時，他的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當(dāng)孩子大哭不止時，父親一開始尷尬，而后大吼一句“可以了！”而當(dāng)結(jié)果發(fā)生戲劇性變化，兒子“贏”了時，他又表現(xiàn)得非常欣慰。這里彌漫著父愛，但更多的是控制欲。

“他使命”其實可以稱之為“典型性使命”。譬如李云龍會接受到許多“鼓勵”——“你能行的，一定會贏意大利的安德烈的”，“林丹12歲的時候是少年冠軍，你一定也會是少年最強大腦的！”諸如此類的“正面典型使命”，和“那個誰誰誰，他當(dāng)年也很強，但因為松懈，只是曇花一現(xiàn)，你可不能學(xué)Ta！”式的“負(fù)面典型使命”。

而“社會使命”不言自喻，孩子不管大小，都有社會屬性。一個普通人會受到許多期許和約束，孩子亦然。如果“不幸”有了名氣，背負(fù)的社會使命會更重——當(dāng)然，如果你不在乎的話，那些都是浮云，但是又有幾個人能做到？何況是個孩子。

說到這里，我不得不說，《最強大腦》這種“中外PK賽”之形式欠妥?！翱茖W(xué)也流行”本是挺好的愿景，融入娛樂元素和挑戰(zhàn)色彩也很好，但如果大打民族牌，比比誰的記憶力更強就是能不能“為國爭光”的標(biāo)志，就太意識形態(tài)了。

是啊，中國的孩子真的不容易，因為大都要在很晚的時候，才能做自己、做回自己。

三、《再襲面包店》的灰色哲學(xué)

自我使命被其它使命“綁架”的癥結(jié)在哪里？在于人對于自己無法實現(xiàn)之愿望的耿耿于懷和寄托心理。

村上春樹在《再襲面包店》講的故事很簡單，本來去搶劫面包店的，但和面包店老板一勾兌，搶劫變成了“交換”。聽起來不賴，但畢竟沒搶成啊，我沒證明自己的能力啊。不行，我們終究還得再去真正搶一次——幸虧小說中沒提到他們的孩子，否則這對夫妻會鼓勵孩子去完成搶劫面包店的夙愿。

2013年前的近十年間，我是一名專注報道和評論中國富豪群體的財經(jīng)記者與專欄作家，看到、聽見、接觸過太多富人“綁架”子女使命的案例。

因為自己小時候家境貧困，一年到頭只吃一次肉，所以現(xiàn)在給孩子最好的食物和生活環(huán)境；因為自己是草莽出生，沒讀過幾年書，當(dāng)聽說美國的教育好，就把還不會打醬油的孩子送出去；再到后來，因為太有錢太安逸了，孩子出現(xiàn)了不良嗜好，于是規(guī)定從現(xiàn)在開始，孩子每年必須去農(nóng)村呆上一個月半個月……

凡次種種，不是拔苗助長，就是矯枉過正。童年之于孩子仍非童年，仍是被控制的夢魘。

我采訪過一個企業(yè)家，他從小就給孩子制定好了成長路線，且讓孩子將比爾.蓋茨視為人生偶像。不久前，他的12歲的兒子（對，很巧，也是12歲）離家出走了，原因是兒子覺得他請的私塾老師“太煩人了”。這位企業(yè)家說起這個“不爭氣”的孩子時，氣不打一處來：“比爾.蓋茨小時候多聽話！”

我真想告訴他，比爾·蓋茨12歲的時候是個搗蛋蟲，不但不聽話，而且總是讓老媽暴跳如雷。蓋茨老爸帶兒子去看了心理醫(yī)生，醫(yī)生的建議是：“如果你們繼續(xù)和孩子斗爭，孩子一定是勝利者；如果你們減少對他的干涉，你們將都是勝利者。”

如何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控制欲？如何像少年商學(xué)院提倡的一樣，讓孩子真正成為具有獨立、好奇、未來公民品質(zhì)的孩子，擁有原本就屬于自己的童年？

很簡單，就是作為父母的我們，回到童年，讓孩子遇見我們，或我們?nèi)ビ鲆姾⒆印@里的“童年”更多是指一種童年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