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如輝
母親將院前的一塊空地種上薄荷,我們覺得十分掃興,不解,甚至憤怒。
難得的一塊自留地,有大堆的農(nóng)家肥支撐著,種什么不長得喜人,偏偏要種薄荷?
莊東頭三木家的院門前,種的香瓜。到了秋天,香瓜熟了,整個村莊都飄蕩著香氣。袒胸露乳的三木,腆著灰黑色的肚皮,在伙伴們跟前晃悠。大人們見到三木,都要召喚三木,三木三木你過來。三木笑嘻嘻地來到大人們跟前,憑由大人們在他肚皮上彈來彈去。咚咚咚,噢,八九成,快熟了?;锇閭兒痛笕藗兘孕Φ挂淮笃?,連泡桐樹上的葉子也跟著嘩啦啦鼓著掌。
莊西頭狗蛋家院門前,種著兩棵杏樹、三棵棗樹,還有一株叫什么花來著,只要一開起來,粉嘟嘟的,一簇簇,一叢叢,一蓬蓬,比天上的云彩好看多了。
母親再種薄荷時,我和弟弟都像背陽的花蕾一樣噘著嘴。媽,今年別種薄荷了,種黃瓜吧。要不,種菜瓜也行。
母親一邊下力氣刨地,一邊沖我們的哀求翻白眼。小孩子家的,懂什么,少來管閑事。
我和弟弟都不服。什么是閑事?我們說的是正事哩。黃瓜皮薄肉脆,生調(diào)熟炒是道好菜。菜瓜個大水多,管飽管渴。薄荷管什么用?說我們是小孩子家的,看不到我們都背起書包上學(xué)了嗎?哼!
母親對我們的反對不屑一顧,她依舊孜孜不倦地種薄荷。
陽光好,雨水足,底肥厚,母親種的薄荷滿眼翠綠。
母親浸潤在翠綠的薄荷地里,眺望遠(yuǎn)方。遠(yuǎn)方,幾朵白云在天上閑庭信步。
偶爾,摘幾片薄荷葉子,在掌心里揉搓。待揉碎后,放在鼻孔前嗅嗅,一股清涼沁人心脾。
正是犯困的季節(jié),瞌睡蟲經(jīng)常爬到課堂上搗亂。老師到母親那兒告狀,孩子犯困,上課不注意聽講,成績直線下降。
母親一臉訕笑,十分不好意思,仿佛犯困的不是她的兒子,倒是她自己。
母親沒有打罵我們。她下到薄荷地里,摘下些許葉子,分別用兩個紙包包好,并放在我和弟弟的書包里。母親告訴我們,再犯困,就取兩片葉子,在掌心里揉搓,然后再放在腦袋兩邊的太陽穴上。
腦袋里好像向外冒著涼氣,有時眼淚也跟著在眼眶里打轉(zhuǎn)轉(zhuǎn)。果然,不犯困。
夏天的時候,三木家跟鄰居打了一架。鄰居家的豬沒拴住,跑到三木地里偷吃香瓜。一地的香瓜,被那頭莽撞的大黑豬糟蹋得一片狼藉。
兩家人你一言我一語,話不投機(jī),由吵到罵,再由罵到打。兩家分別各有一老一少住進(jìn)鎮(zhèn)醫(yī)院。
母親懷揣一肚子心事,用鐮刀一根根割薄荷。割來兩小捆薄荷后,母親囑咐我和弟弟,一個從莊東頭往莊西頭,一個從莊西頭往莊東頭,挨門挨戶地送薄荷。薄荷插在屋里的玻璃瓶里,防蚊蟲。在蚊蟲橫行的日子里,有了母親的薄荷,全莊的男女老少少了不少的痛苦。
秋天的時候,狗蛋家發(fā)生了一件大事,差一點(diǎn)要了狗蛋的命。
狗蛋媽見棗樹上生蟲子,打了農(nóng)藥。狗蛋放學(xué)回來,偷偷上樹摘棗吃。吃了毒棗的狗蛋口吐白沬,不省人事。狗蛋一家人呼天搶地,狗蛋奶當(dāng)場背過氣。幸虧發(fā)現(xiàn)得早,搶救得及時,否則,吃后悔藥沒處買去。
母親背靠在院門上,自言自語地說,還是種薄荷好,豬不吃,雞不叨,狗不聞,賊不偷。
是的,在理。
薄荷長得喜人。
薄荷收割后,曬干,放在陰涼處。誰家要清熱祛火,拿走兩棵,在鍋里一煮,大碗盛,大口喝,周身冒汗,舒坦。
那時,父親在安徽蕪湖修筑鐵路,一年半載不回家一趟。
母親領(lǐng)著我和弟弟過日子,雖然清苦,但很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