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滿攔江

蕭何月下追韓信

韓信在項梁渡江時投軍，經(jīng)歷了攻殺第二任楚王景駒的戰(zhàn)役，追隨項梁參加過東阿戰(zhàn)役，并在定陶戰(zhàn)役項梁敗死之際，于星夜亡命奔逃。他逃回楚懷王身邊，從此成為了上將軍宋義的部下。項羽殺死宋義，韓信又成了項羽的部下，并在鉅鹿戰(zhàn)役中奔前跑后，累得牛喘。隨后他追隨項羽入關(guān)——但項羽壓根不認(rèn)識他。

悲憤的韓信從此投奔了劉邦，隨軍來到了漢中。他在漢軍中弄到了管理糧倉的小官，卻又不知因何緣故，觸犯刑律當(dāng)斬。

負(fù)責(zé)監(jiān)斬的，就是當(dāng)年沛縣的監(jiān)獄長夏侯嬰。夏侯嬰看著死刑犯們一個接一個地走過，咔嚓咔嚓，連續(xù)十三個腦殼被切除。接著是韓信被押上來?？吹较暮顙?，韓信很郁悶地問了句：“喂，不是說你們家漢王欲取天下嗎？為什么要殺壯士呢？”

咦？聽了韓信的話，夏侯嬰很吃驚。因為在當(dāng)時，了解劉邦心事的人只限于漢軍高層。夏侯嬰是劉邦的親信，當(dāng)然了解。但一個小小的死刑犯，竟然也知道劉邦的心事，這事有點意思。

于是夏侯嬰就把韓信叫過來，聊了幾句，感覺很不錯，這個韓信，是個人才。夏侯嬰就去找劉邦推薦，劉邦也懶得理會這些小事，就隨口吩咐了句，讓韓信做個治粟都尉——還是個管糧倉的小官。然后劉邦就把這事給忘了。

這段時間劉邦真的很煩，自打他來到了南鄭，部下就開始了勝利大逃亡，士兵逃，軍官逃，謀士逃，將領(lǐng)也逃?？傊蠹叶疾粯芬獯谶@個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都想逃回家去，做個團(tuán)圓富家翁。

重要將領(lǐng)越逃越多，劉邦的心里越來越恐慌，壓力越來越大。忽然間門外有人來報：“報，丞相蕭何逃走了?！?/p>

什么？這個消息，猶如當(dāng)頭一記悶棍，打得劉邦當(dāng)時就坐地上了。蕭何比他年長一歲，在沛縣時多年照顧他，是他的智囊，是他的左右手。如今蕭何竟然也逃了，可見自己的人生事業(yè)……多半是沒戲了。

絕望、沉悶，劉邦度過了他人生最艱難的兩個日夜。到了第三天，正準(zhǔn)備繼續(xù)絕望，忽然間報說丞相蕭何門外求見。當(dāng)時劉邦又喜又怒，沖過來揪住蕭何就打：“他媽的，別人逃就逃了，咱們是什么關(guān)系？你怎么可以棄我而逃呢？你辜負(fù)了我們五十多年的生死交情，我打死你，打死你……”

蕭何架住他的手，說：“大王，我沒有逃，我是追趕逃跑的人去了?！?/p>

“你去追人？”劉邦問道，“追哪一個？”

蕭何回答：“追韓信?！?/p>

劉邦：“追哪個？”

蕭何：“韓信?！?/p>

劉邦：“你說清楚點，到底是追哪個？”

蕭何：“已經(jīng)說三遍了，是追韓信?！?/p>

“不可能！”劉邦悲憤地大吼起來，“現(xiàn)在逃跑的將領(lǐng)，已經(jīng)有幾十個，你說追誰我都信，居然說什么追韓信，你為什么欺騙我？”

蕭何說：“我怎么可能騙你？逃跑的那些將領(lǐng)，都是無關(guān)緊要的，只有這個韓信才是舉國無雙的人才。你如果想要爭奪天下，除了韓信，沒有第二個可以商量的人，這要看你有什么計劃了?！?/p>

劉邦呆滯半晌，才說：“唉，我也不愿意待在這地方啊，如果能有機會，我希望向東發(fā)展。”

蕭何說：“你既然計劃東進(jìn)，那么一定要留下韓信。如果你不信任他，他還是會失望逃走的?！?/p>

劉邦說：“好啦好啦，看你的面子，就讓這個韓信當(dāng)個將軍吧?！?/p>

蕭何說：“那不行，區(qū)區(qū)一個將軍，還是留不住他?！?/p>

劉邦：“啥意思？你還想推薦這個韓信當(dāng)大將？”

蕭何：“為什么不可以？既然韓信有這個能力?！?/p>

劉邦：“算了算了，我不跟你吵，那就讓他當(dāng)大將好了?！?/p>

蕭何：“這也不行，漢王你脾氣出了名的爆，對人傲慢無禮，現(xiàn)在任命韓信為大將，像使喚個小孩子一樣。你這樣對待他，他還是會逃走的。”

劉邦：“你到底啥意思？”

蕭何：“我的意思很簡單，就是要選個吉利日子，漢王你得心懷虔敬，齋戒沐浴，建筑法壇，具備禮儀。然后登壇拜韓信為大將，這樣才能留住他?！?/p>

劉邦：“你這簡直是胡鬧……行，我再依你一次，看看這個韓信，究竟有什么道行，讓你鬼迷心竅。”

劉邦接受了蕭何的建議，準(zhǔn)備登壇拜大將，卻不敢公布韓信的名字。消息傳出，漢軍中群情熱烈，多數(shù)將領(lǐng)都認(rèn)為自己符合大將的條件，漢王要拜的大將就是自己，心中充滿了期待。

到了任命的時候，見到漢王拜的大將，竟然是個聞所未聞的韓信，眾人心里都很受傷。

劉邦登壇拜大將

拜將儀式結(jié)束，劉邦坐下來，好奇地看著眼前的韓信，說道：“丞相多次向我推薦你，請問你以何計賜教我？”

韓信謙虛道：“韓信才疏學(xué)淺，不敢班門弄斧?！?/p>

劉邦：“不要客氣，務(wù)請指教?！?/p>

韓信繼續(xù)謙虛：“韓信見寡聞陋，豈敢見笑方家?！?/p>

劉邦：“本王固請?！?/p>

韓信第三次謙虛：“韓信年少無知，不敢獻(xiàn)拙于長者?！?/p>

劉邦：“你他媽的有完沒完？快別磨嘰了，有話快點說吧?！?/p>

韓信：“……我想請問漢王，你欲向東爭奪天下，對手豈不正是項羽嗎？”

劉邦：“……沒錯?！?/p>

韓信：“那么請大王自己估計，在勇猛仁愛等方面，大王與項羽孰強？”

劉邦半天沒吭聲，實際上是他心里懷疑蕭何推薦錯了人。瞧瞧韓信問的這怪問題，勇猛和仁愛，這些指標(biāo)哪個跟爭奪天下有關(guān)？統(tǒng)統(tǒng)不沾邊?？墒堑菈輰⑦@么大的事，大家都在出神地觀看呢，只能順著韓信的意思，給他一個標(biāo)準(zhǔn)答案，就回答說：“我比不上他?！?/p>

韓信立即向劉邦作揖行禮：“恭喜大王，賀喜大王，我也認(rèn)為大王你比不了項羽?！?/p>

劉邦：“……唔……”這時候他的心里，肯定是泛起了殺人的強烈沖動。但是韓信接下來的話，馬上吸引了他。

韓信說：“請允許我為大王分析一下項羽的為人吧。項羽拔山力，舉鼎威，暗鳴叱咤千人廢。但是他不能信用賢將，所以他終不過是匹夫之勇。此其一。項羽待人，恭敬慈愛，說話和氣，士兵生病，他流著淚送上飯食。到了將士立功，需要封賞時，他卻把印信拿在手上，不停地摩挲，摩挲得棱角都光滑了，也舍不得給人家。這種所謂的仁愛，不過是婦人之愛。此其二。項羽封王天下，不據(jù)關(guān)中卻占據(jù)彭城，違背了楚懷王當(dāng)年的約定，而且只封自己喜歡的人為王，不喜歡的人就殺掉或是趕走，做事不守信用，不公平，可見他是無信之人。此其三。再有項羽所過之處無不殘滅，名義上是霸王，實際上不得人心，這證明他是不義之人?？偨Y(jié)起來項羽一共有四個特點：匹夫之勇、婦人之仁、無信不公、殘暴不義。”

韓信繼續(xù)說道：“知道了項羽的這四個特點，只要大王你跟他扭著勁來。他匹夫之勇，你任用天下賢士。他婦人之仁，你心懷天下。他無信不公，你主持公道。他殘暴不仁，你是慈愛長者。就一定能夠戰(zhàn)勝他?！?/p>

劉邦聽得入了神，說：“好，你這些理論很有建設(shè)性，蕭何你快點記下來，要大力宣揚，廣泛宣傳，以起到瓦解項羽，提高我軍士氣的作用……不過韓信，除了這些虛的，你有沒有干貨？”

韓信道：“干貨有，當(dāng)然有。你看啊，大王你被封鎖于關(guān)中，堵住你出入門戶的，是三個秦王。這三個秦王是什么來歷呢？他們原本是秦國的將軍，率領(lǐng)秦國士兵與義軍作戰(zhàn)，被殺死和逃亡的將領(lǐng)士兵，不計其數(shù)。后來他們又欺騙了自己的士兵，投降了諸侯，于新安將自己的二十萬部下統(tǒng)統(tǒng)坑殺，換取了他們?nèi)说墓γ毁F。章邯、司馬欣和董翳這三個人，關(guān)中父老對之可謂是恨之入骨。西楚霸王憑借自己的威勢，強行將他們?nèi)朔鉃榍赝?，秦地的百姓根本不可能買他們的賬！而大王你本是率先入關(guān)之人，按照早年和楚懷王的約定，據(jù)有關(guān)中稱王的，應(yīng)該是大王你呀。而且你入關(guān)之時，廢除秦政苛令，與父老約法三章，這些舉措大受秦地父老的歡迎。所以如果大王你現(xiàn)在起兵東進(jìn)，三秦之地，只需要一道檄文就可以擺平。三秦王對你的封鎖，根本不值一提?！?/p>

劉邦聽了，激動地站起來說：“韓信，你分析得太透徹了，這些日子以來我苦思冥想，也想不明白的問題，聽你這么一說，真是迎刃而解呀。你說你韓信，你怎么不早點來跟我說這事呢？”

韓信翻著白眼：“我說了，丞相蕭何一次次向你推薦我，你不理人家嘛！”

劉邦：“亂講，哪有這種事？現(xiàn)在傳本王命令，各將軍立即著手布置出兵路線，蕭何你留在漢中，收取巴蜀租稅，供應(yīng)軍隊糧食。”

自此，劉邦破關(guān)而出，再戰(zhàn)天下。

時在公元前206年。這一年劉邦51歲，項羽27歲，韓信26歲。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