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麗秀

潔的情感生活

■盛麗秀

誰都渴望此生擁有一場愛情，刻骨銘心的、溫暖熱烈的、深情款款的，等等，諸如此類?？蓳碛袗矍榇_實很難，有時唯有感嘆唏噓。

峰當年是一個帥氣的陽光男孩，是潔喜歡的第一個男人，她那時不折不扣地愛上了他，雖然在結(jié)婚的前幾天峰因為打群架傷人被抓捕入獄一年，她還是癡情地等待，迎接他出來，和他一起走進婚姻殿堂，并在婚后生下了一個可愛的女兒。峰剛出獄那會兒，因為有前科，沒有單位愿意接受他，他便自主創(chuàng)業(yè)，經(jīng)過幾年的打拼，竟成了遠近聞名的企業(yè)家?！澳腥擞绣X就學壞”，這好像對于一些男人來說是司空見慣的定律，只是潔沒想到峰壞得讓她難以相認，她目睹他找年輕的女孩過夜，甚至嫖娼，她欲哭無淚，她沒什么可說，她決絕地同他分手，沒有半句抱怨，只是覺得自己作為女人很失敗。

旭是她衷情的第二個男人，緣于一個朋友的介紹，他對她追得很緊，他和峰完全相反，不是那種粗線條的剛性男人，而是深情、細膩，讓人覺得溫暖的男人，他能把潔冰冷的心捂熱，能讓潔感動地流淚，而且他和潔一樣是離婚后帶著一個孩子生活，有些同病相憐和惺惺相惜。

當兩情相悅，結(jié)婚是必然的歸宿。潔和旭結(jié)婚后的日子很幸福，旭把潔捧在手心怕化掉，那種真心呵護的愛真的讓人羨慕，可是好景不常，潔不久發(fā)現(xiàn)了旭其實有著深不可測的內(nèi)心世界，他的感情豐富，他其實早已和網(wǎng)上千里之外的網(wǎng)友精神出軌，他們相識十年，是否見面未知，這樣的發(fā)現(xiàn)令潔萬念俱灰，愛情的夢想也隨著破碎。

看到潔為愛心碎的恍惚模樣，旭似乎也很心疼。他推心置腹地對潔說：“你能理解我嗎？當年深愛妻子的我看到她投入有錢男人的懷抱，我是那樣厭惡自己的無能，那時我想到了死，如果沒有兒子我會活不下去，為了養(yǎng)活他我拼命地打工賺錢，而在深夜里便上網(wǎng)想找個人傾訴苦悶，我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網(wǎng)上一個叫小愛的女人，她安慰我，她說她只能給我小愛，因為她的大愛需要奉獻給她的愛人和孩子。在網(wǎng)上她為我擦淚，為我療傷，她用女人的柔情安慰一個落魄男人破碎的心。十年了，我們無話不談，我們曾親如姐弟，因為小愛比我大四歲?！毙裾f：“我知道后來我們的情感變了味道，我們畢竟不是擁有血緣親情的姐弟，我發(fā)現(xiàn)自己不僅依戀她，也深愛她，但我不能說，小愛很幸福，我不能打破她的幸福?！毙駥嵳f：“和你結(jié)婚兩年來，我在網(wǎng)絡上漸漸疏遠了她，我也告訴她我找到了幸福，她開始是真心祝賀的，但最近她的愛人和她在情感上似乎出了問題，她常常情緒失控，她讓我抽出時間網(wǎng)上陪著她，她說我當年欠她的情債是到了該償還的時候了，她說她也早已愛上我，我說這對你不公平，她說管不了那么多了，如果我就此疏遠她，她會自殺、會不工作、會瘋掉，你說我該怎么辦呢？”潔對旭說：“網(wǎng)上的事情誰還當真??？她死了又關你何事？如果你真的于心不忍那就去找她一起相愛，我們就此分手?！倍裾f：“我不能那樣，給我時間整理?！笨墒菨嵆３？吹叫褚挥袝r間便在手機或電腦上上網(wǎng)與小愛談情說愛，潔有一次不經(jīng)意看到他們令人面紅耳赤的聊天記錄，她的眼淚不由自主地流淌。潔想：一個身心分離的男人還值得她愛嗎？值得嗎？可是旭對她依舊那樣無微不至，對她女兒也是那樣好，她該怎么辦呢？為什么愛一個男人這樣難？

當潔的母親看出自己女兒對婚姻的心不在焉和神形恍惚，便適時提醒她，讓她好好把握婚姻，凡事有再一再二，沒有再三再四，結(jié)了二次婚，不能做三婚的女人。潔對母親的規(guī)勸不知說什么好，其實誰都想好好過日子啊，她也想一生一世愛一個人，可是沒有這樣的男人值得那樣做，她能怎樣？許多時候，她喜歡獨自一人去看看海，去爬爬山，有時站在山巔大聲地喊幾嗓子，心里會舒服許多。每次看到大海和天空是如此湛藍，而在這個世界卻沒一個男人值得她愛戀和想念，就覺得自己很悲慘。長期以來，她是一個有精神潔癖的人，她的愛情婚姻如眼睛一樣容不進一粒沙子，活著，什么都能勉強，唯有愛情不可以，有時看著旭的掩飾做作，她時常覺得惡心，對愛越來越?jīng)]有指望。

其實讓潔惡心和絕望的還在后面，也是她沒有想到的。一次夏天的深夜她上廁所，路過客廳時看到旭在書房面對電腦屏幕極盡猥瑣之態(tài)，仔細聽能聽到他壓抑的激動的喘息聲，她輕悄悄地在黑暗里依著柱廊看到他丑陋的裸聊姿態(tài)，她沒有沖進去，她知道沖進去的后果是爭吵打仗，而夏夜不少家庭開著窗戶，她不想深更半夜擾了別人家的清凈。

自從潔的女兒和旭的兒子上中學成了住校生以后，按常理說他們二人世界應該變得更溫馨甜蜜，可是其實不是這樣，他們更加疏遠。首先是潔冷落了身心分離的旭，而旭也樂得清靜，更全身心地投入網(wǎng)戀當中，也許以前與那個叫“小愛”的女人是純粹的柏拉圖之戀，而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成習慣上的意淫，他們樂此不疲。

潔一不做二不休，在以后的幾天里跟旭徹底攤牌，要跟旭離婚，而那個小愛還是婚姻中人，旭不能確定自己離婚后是否能娶到小愛，所以對目前的婚姻猶豫糾結(jié)，態(tài)度模棱兩可，后來他找了一個很恰當?shù)睦碛桑褪呛⒆觽兏呖记安幌虢Y(jié)束婚姻，一直以來，他倆都是好繼母、好繼父的角色。但潔提出分居，旭答應了。就這樣，兩年里他們和平相處，在他們孩子同一年參加高考后，他們分道揚鑣，她回到了她初婚的房子，因為當初她要女兒，初婚的丈夫給了她一套房子，和旭結(jié)婚后曾把那房子租出去補貼共同的家用，現(xiàn)在用不著這樣了。

不惑之年的潔又恢復了單身，但沒有身心自由的快感，只覺得內(nèi)心有些疲憊和蒼涼。女兒到外地上學，潔孤獨地一個人療傷，她不時地反省自己兩次失敗的婚姻究竟有多少是自己的錯，有時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真的找不到準確答案。她也不急著再婚，不想讓母親悲哀地看到她結(jié)三次婚，就這樣單著也挺好，沒有婚姻之累。

每一天辛苦地工作，掙錢除了供孩子上學，她閑暇也買好吃的和好穿的犒勞自己，一頓美食有讓自己重生的感覺，一件好看的衣服也讓自己的心情變得喜悅，骨子里她是一個感性的小女人。

一日，同事中一位要好的大姐給她介紹對象，她連對方條件都不聽就直接回絕，大姐吼她：“你還真不找男人了？告訴你女人像我這樣過了五十幾歲可就不再性感迷人了，再怎么打扮也沒人愿意瞅，你還是趁著四十幾歲有點年齡的資本，有點殘存的風韻找一個吧！”她懶得回答，那大姐說你就見見面吧，也不會少了什么，對象不成，做一個朋友也不錯，那人挺有素質(zhì)的。其實“挺有素質(zhì)”這句話的標準也是因人而異。潔對這句話不感冒，第一個男人峰在大眾眼里是沒素質(zhì)的混混，當初她卻愛得一往情深；第二個男人旭看起來倒是挺有素質(zhì)，但現(xiàn)在想來也很假模假式。隨著年齡增長，她對男人越發(fā)挑剔，其實不僅限于有素質(zhì)，還希望對方情商智商都挺好，能懂自己，在一起過日子能心無旁騖，讓她心里覺得踏實舒服?？墒沁@樣的好男人憑什么預備給自己呢？潔已經(jīng)是二婚的女人，這樣的女人在男人眼里也是問題女人。所以，對婚姻，潔是徹底沒了指望，一切隨緣，沒有合適的就孤獨終老，這樣沒什么不好。

可是不久潔的想法改變了，這在外人看來有點突兀，其實是有來由的，主要是源于她自己患了一場大病。最初發(fā)病時她發(fā)著高燒，但又不是感冒，她輾轉(zhuǎn)好幾家醫(yī)院，最終確診為腹膜炎，辛辛苦苦治療了一年才算痊愈。一場病過后會有一種重生的感覺，那時候她不再像從前那樣心靜如水，也不像以前那樣當別人對她談起再婚的事情會一味地拒絕，她只是感到太寂寞了，想找個順眼的人說說話，聊聊天，這樣有病有災眼前有個人照應，就像俗語說的那樣，滿堂兒女比不上半路夫妻。

漫長的住院的日子，同病房有個老太太和她處得挺好的，她和潔患了一樣的病，起初可能是因為同病相憐才惺惺相惜，潔經(jīng)常幫著她，后來她們無話不說。潔覺得這位老人比自己的母親更容易溝通，她老伴去世早，只有一個兒子，沒有女兒，她說她要是有潔這樣貼心的女兒該多好。

與老太太的兒子相見是潔人生最不堪、最脆弱無助的時候，每次那個男人來看他媽有時會無聲地對潔笑一下，算是問候致意，潔知道自己本來就不美，如今帶著滿臉憔悴的病容，這樣的中年女人應該不會引人注目，甚至不堪入目。那個男人比潔大一些，和母親低聲地說話，那樣的時候，潔翻弄著手機的微信，或者翻著一本閑書，她不想和他們母子倆搭話，至少對這個男人不想像對他媽媽那樣熟。在心底她早已排斥了天底下所有的男人，覺得自己心如止水。

可老太太卻暗地里對潔打起了主意，第一次見到潔就很喜歡，幻想自己有這樣的女兒該多好，后來知道潔是單身，便想讓她做兒媳。老太太覺得自己孤獨老死去沒什么，關鍵是快要知天命的兒子身邊該有個女人，媳婦車禍去世得早，那時為了年幼的孫子沒給他找后媽，而如今孫子出國留學都有女朋友了，兒子真的不該單著。她曾悄悄告訴兒子好好觀察潔，如果覺得順眼就把潔娶回家，她兒子只是笑笑，他孝順母親，但對母親的操心其實沒放在心上。

他是功成名就的教授兼建筑師，早年為了忘卻喪妻之痛，他天南地北地跑現(xiàn)場，或埋頭在設計室里畫圖紙，最近幾年做學生導師，自己很有成就感。雖然周遭也有人給自己提親，但他不曾動心，他今生唯一的愛情都給了他的亡妻，隨著她的離世，他的愛情鳥也飛走了。

看到身邊兩個不想熱絡交往的單身男女，老太太急在心上，后來她用兒子的孝心綁架他的愛情，說是如果兒子不娶潔為妻，她會死不瞑目，兒子沒招，在一個深秋季節(jié)迎娶了潔，圓了母親的心愿，而后來不久，老人真的突發(fā)腦血管疾病離世，這讓已然體會到母愛的潔悲痛萬分，老人的兒子更是痛不欲生。

老人走了，剩下兩個新婚的人一起孤單。住在一起，剛開始是互相陪伴，后來彼此的關心多了，感情也漸深，特別是和諧的夫妻床笫之事讓他們感到一種幸福與安慰。

只是有一天，當她從睡夢中翻身醒來，無意中看到他深夜坐在書桌旁，對著抽屜里亡妻的照片淚眼婆娑。潔知道，無論怎樣，他愛的人始終是那個離世的人，而自己不過是一個替代品，或許是他寂寞時的慰藉，這樣想著，她不禁潸然淚下，淚濕枕巾。很奇怪，潔對自己先前的兩個男人從不在意，也許是他們深深地傷了她的心。而新婚丈夫?qū)ν銎弈钅畈煌?，說明他是一個情長的人。對此，她沒有嫉妒和不滿，他是那樣優(yōu)秀，她已經(jīng)慢慢喜歡并愛上了他，當后來他對她身體的需索越來越多，她也是滿懷愛戀地迎合，她似乎沉醉在一種完美的愛情當中。

而這個男人眼里的潔也是美好的女人——秀外慧中，不多言語，總是貼心而識大體。有時他想，如果早一點認識她該多好，那樣自己會早些忘記傷痛，享受幸福人生。而如今自己已經(jīng)到了知天命的年齡，潔也不惑之年，不知道還有多少良辰美景能被他們擁有，他只想珍惜每一天在塵世的日子，和潔牽手相伴，走完余生。

有一天，潔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她不知所措，滿心忐忑地告訴了他，他緊緊地擁抱著她，擁抱著這個他已經(jīng)深愛的女人。雖然潔有自己的女兒，他也有自己的兒子，但他們決心生下屬于他倆的愛情的結(jié)晶，他們覺得這是上天給他們的最好的禮物，而任何政策層面上經(jīng)濟上的懲罰，他們都會心甘情愿地接受。

潔沒有想到自己的愛情從中年開始，一切沒有預設鋪墊，一切自然而然地發(fā)生，一切看起來還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