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語言是文化的載體，它從歷時和共時兩個方面記錄著文化的變遷和狀態(tài)，成為了文化的“活化石”。陜北文化是中國文化發(fā)展的三極之一。山東文化、陜北文化和江南文化是中國文化發(fā)展的三極。時至今日，陜北人的口語中、陜北的方言里都留存著大量的古語詞。陜北的方言豐富而復雜，地方特色鮮明。若從語言學的地域角度劃分，延安南部地區(qū)屬于渭北關中方言區(qū)，延安以北內(nèi)蒙河套和榆林地區(qū)屬晉北方言區(qū)。古時候，陜北地處邊荒，文化傳播和變遷的速度較之中原發(fā)達地區(qū)慢了許多，方言中沉淀了一部分古漢語和古代俗語殘余。同時，在漫長的歷史歲月中，晉西北、內(nèi)蒙河套、陜北這片晉北方言區(qū)的廣大區(qū)域內(nèi)，一直是周邊少數(shù)民族內(nèi)遷安置的聚居中五方雜處，各種外來文化與各民族風俗習慣和語言交流十分頻繁，互相影響，陜北方言中的外來文化和異族語言殘余，至今仍隨處可聞。

關鍵詞：陜北文化；方言；古語詞；歷史

當我們需要深入地領略一種文化魅力時，語言往往以最鮮活的狀態(tài)展現(xiàn)在我們的面前。進而，我們可以原汁原味的領略這種文化的風味。文字關于陜北的記載并不算豐富，以至于我們在翻看文獻資料時，往往捉襟見肘，扼腕嘆息。但是，當我們走進陜北農(nóng)村，傾聽地道的陜北方言，會驚喜的發(fā)現(xiàn)，通過陜北方言，我們可以了解很多的古語詞，可以進一步探討與挖掘埋藏在歷史深處的陜北文化。

一、旱魃（hàn bá）

天旱時易出現(xiàn)的龍卷風?！渡胶＝?jīng)》記載神話傳說：黃帝擒蚩尤“蚩尤請風伯雨師，縱大風雨，黃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殺蚩尤”。這里單用了一個“魃”。《詩經(jīng)·大雅·云漢》則寫為“旱魃為虐，如惔如焚”，意為旱魔為害很暴虐，好像大火在燃燒。后來旱魃也被稱為旱神。我們小時候，老農(nóng)一見到這樣的龍卷風，就會喊叫：“呀，旱魃來了?！爆F(xiàn)在較少聽到了。在有典籍可查的陜北方言中，這個詞語是目前發(fā)現(xiàn)最早的，它穿越上古，直達原始部落的遠古時代。

二、永世

永遠的意思?！渡袝の⒆又罚骸芭c國咸休，永世無窮?！薄渡袝肥俏覈罟爬系牡浼?，這里記錄的微子，是商末周初人，可見這個詞語的古老。陜北方言中常常聽到這個詞語，如“人家的光景好，咱永世也攆不上”、“叫他永世不得翻身”等。

三、讓

譴責、責備的意思?！蹲髠鳌酚?，僖公五年：公使讓之?！妒酚洝ろ椨鸨炯o》：二世使人讓章邯。這個詞，在陜北方言中讀為平聲，如“你那是夸人呢還是讓人呢”、“你那算讓答誰叻”、“我美美把那狗兒的讓責了一氣”?，F(xiàn)代著名的語言學家王力先生在他的《古代漢語》中，將這個字的責備和謙讓兩個意思的讀音全注為去聲，這是不夠確切的，一方面說明他沒有聽過這個詞的平聲讀音，另一方面又與他上古無去聲的主張相悖。

四、觳觫（hú sù）

因恐懼而發(fā)抖的意思。孟子《齊桓晉文之事》中有“吾何愛一牛？即不忍其觳觫，若無罪而就死地”。這個詞在陜北是連小孩都常用的口語詞匯，如“怕得我觳觫一下”，而《現(xiàn)代漢語詞典》卻注為書面用語了。

五、灰搏

用碗盛灶灰擊打怪異，引申為最嚴厲的擊打，一般用于警告。如“纏老子灰搏你狗兒的叻”，這是陜北人警告式罵人語言中最嚴厲的一種了，翻譯成現(xiàn)代漢語，就是“再糾纏老子，老子就徹底砸扁你狗雜種”。這個詞語起源，最遲也應在戰(zhàn)國時。因為《后漢書·西羌傳》記載，春秋時羌部落曾建義渠國，其領域包括今甘肅東部、陜西北部、寧夏及河套以南地區(qū)，戰(zhàn)國時為秦所滅?，F(xiàn)在，陜北的老年人及懂陰陽道術的人和甘肅、四川的羌族人都保留著用灰碗擊打所謂鬼怪的舊習，雖然我們無法考證這種習俗是羌人傳給陜北漢族先民的，還是陜北漢族先民傳給羌人的，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這一習俗是民族文化融合的結果，在陜北形成的最晚時間也應在戰(zhàn)國時秦滅義渠之前。

六、提

打的意思。《戰(zhàn)國策》荊軻刺秦王一文中有一句“侍醫(yī)夏無且以藥囊提軻”，文后對“提”這個字，注音若“底”，釋義為打擊。意思是對的，但注音值得商榷。此文雖然是燕策，但秉筆人像秦人，因為直到今天，三秦人還保留著“提”做“打”的古音，關中陜南一帶讀若“疊”，陜北一帶讀為入聲字，音若陜北人說“跌倒”的“跌”，如“提了那小子幾棰頭”。

七、婆姨·阿姨

陜北方言的婆姨一詞兩個意思，一是指妻子、老婆；二是泛指已婚婦女。這一詞在陜北使用的地域范圍非常廣，頻度也非常高，這種稱謂在全國也是很獨特的。關于它的詞源，許多研究者都指出婆姨一詞源出佛教用語，是個外來詞。

佛教在東漢末年（公元一世紀初）傳入中國，公元四、五世紀的魏晉南北朝時在北方已蔚然成風。佛教初入中土的一段時期內(nèi)，稱女居士為“優(yōu)婆夷”。唐·《敦煌變文·金剛般若波羅密經(jīng)講經(jīng)文》：“優(yōu)婆塞者，近佛男也。優(yōu)婆夷者，近佛女也”。另外，“阿姨”一詞，也源出佛教用語，但已沒有對女居士尊稱的原始意義，而成為對非親屬長輩女性的尊稱了（參見王克明《聽見古代》）。

八、而個（er ge）·如今

陜北鄉(xiāng)間口語中，幾乎聽不到“現(xiàn)在”“如今”“這陣兒”一類的詞匯。表達這個意思時多用“而個”這個詞，讓外地人聽得一頭霧水，不得其解。其實，“而個”就是人們熟知的“而今”這個詞的古音。

《莊子·寓言》：“向也坐而今也起，向也行而今也止”。

《史記·魯國公世家》：“王與太子俱困于諸侯，而今又倍（背）王命而立其庶子，不宜”。

唐·《毛詩正義》卷五：“起之早晚，禮有常法，而今漏刻失節(jié)，促遽若此，故刺之”。

宋·普濟《五燈會元》卷七《瑞巖師彥禪師》：“師喝曰：這老和尚，而今是甚時節(jié)？”又云：“一人高高山頂上，一人深深海底行。各自隨方而來，同會九重城里。而今要識此二人么？”

可見陜北話中的“而個”是“而今”的古音，且兩千多年來一脈相承。如果用陜北話讀毛澤東的詞《六盤山》中的“而今邁步從頭越”一句，就應該是“而個邁步從頭越”了。

（參見王克明《聽見古代》）

九、解

解字，在現(xiàn)代漢語中多發(fā)jie音，義項有近10個，構成的詞組最多（見《現(xiàn)代漢語詞典》）。在陜北，解字還發(fā)hai（害）音、xie（懈）音、和gai（改）音。特別是發(fā)hai音時，構成的詞組最多，也最令外地人費解。

如果一個初來乍到的外鄉(xiāng)人同一個陜北鄉(xiāng)下老太太拉話，她聽不懂，說：“你說甚哩？我一滿解不下（ha）?！边@時外鄉(xiāng)人會一頭霧水：“你說的啥意思？”老太太又重復一句：“你解下解不下？”外鄉(xiāng)人很無奈：“我害怕？我為啥害怕！”老太太見狀，又來了一句：“這人一滿不解事！”外鄉(xiāng)人更是一臉愕然：“害死！我害死誰了？”

在陜北話中，解字發(fā)hai音時，詞義同現(xiàn)代漢語相近，含有了解、明白之義。它組成的詞組解下、解不下、解事、解數(shù)等，則詞義稍有變化。

仔細考究起來，解字發(fā)hai音，源自古語。宋代詞書《廣韻》訓曰：解，“胡買切。曉也?！彼姆辞凶x音若“害”，詞義為明白、曉得。陜北話中的解下（hai、ha ）保留了古音古義。

陜北話中，“解事”（hai si）一詞指明事理、解人意。如“這個娃很懂事”。這個詞也屢屢出現(xiàn)在古文獻中，意思同陜北話相近。

《南齊書·茹法亮傳》：“法亮便辟解事，善于奉承，稍見委信”。

唐·杜甫《彭衙行》：“小兒強解事，故索苦李餐.”

陜北話中的“解”，一詞多音，一詞多義，多源自古音古韻。如今的現(xiàn)代漢語中，“解”雖然還保留了“明白”、“懂得”、“了解”的義項。（見《現(xiàn)代漢語詞典》），但已無hai的發(fā)音，也難怪外鄉(xiāng)人對這片古代漢語的活化石的不知所云，一頭霧水。

以上列舉的僅是陜北古語詞中的冰山一角，但卻清晰地展示了陜北方言所包含的的文化內(nèi)涵，記錄了陜北歷史文化的變遷，進而表明了陜北文化的歷史悠久和博大精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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