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我媽的同事說,他女兒高二了,文科實驗班,歷史不大好,想趁我在家過來聊聊。
為了我媽的人際關(guān)系著想,我愉快地同意了。我高中不是在家鄉(xiāng)讀的,大學(xué)又遠了些,雖然我是根廢柴,可是透過時間、空間這些曲面鏡,在我爸媽的人際圈子里,也活成了一座豐碑。
進房間后,我一邊用溢美之詞填滿尷尬的空檔,一邊搜刮著還剩多少歷史知識可以拿出來嚇唬人。
而她心不在焉地點頭,目光在我臉上逡巡,我懷疑她早知道我高中數(shù)學(xué)徘徊在及格邊緣的秘聞。
“那個,學(xué)姐,你們高中有人早戀嗎?”
我被這跳躍性思維弄得只會說一個“?。俊?。
“我們班有好幾對啦,都瞞著大家。坐我前面的男生,我們經(jīng)常上課下課聊天的,他居然也有人要啦,我還是最后一個才知道的。不過好像都是這樣,越是親近的,就瞞得越緊。你們那時候這種事情多嗎?”
也才兩年啊,怎么就是“你們那時候”了。
我用那種可以稱之為“樂呵呵”的笑容回答這種疑問:“挺多的啊,挺好的啊,挺好的。”
無論它被利用甚至濫用了多少遍,青春都是個奇妙的詞匯。她坐在一個陌生人的房間里,話題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從五代十國繞到政治生活,她忍受著我冗長的說教、平庸的經(jīng)驗,她抱著全世界都不懂她的念頭,想“那個常和我聊天的男生啊,他竟然戀愛了,而且不是和我”。
她爸媽在操心她的歷史成績,老師在替她估算自招志愿,他們向她許諾最好的未來,而她坐在一個陌生人的房間里,想為什么他不愛我。
這場景讓我無端想起《笑傲江湖》里,令狐沖率眾救人,戰(zhàn)事一觸即發(fā),“只聽到雪花落在樹葉和叢草之上,發(fā)出輕柔異常的聲音。令狐沖心中忽想:小師妹這時候不知在干甚么”。
我猜,所謂喜歡,不過是一點不合時宜的飄渺心事,一點不由自主的隱秘念頭。高考、考研、求職、升職甚至求婚,大概都算是宏大敘事,而喜歡,大概就是南方的初雪,不作聲的甚至不作數(shù)的念頭。
我繼續(xù)樂呵呵地傳授經(jīng)驗,一是懶得參與她千回百轉(zhuǎn)的心思,二是,同志們,我都20了啊,我同學(xué)都在實習(xí)在兼職在考駕照在約土豪了,我還活得這么抒情,還對這種小清新都懶得拍的故事心有戚戚焉,我也活得太沒出息了。
我樂呵呵地把她送走,在門口碰到我媽,她自以為很新潮地稱呼人家“學(xué)霸”,小姑娘擺著手說“哪有啊”,一低頭就把笑容給沉下去了。我猜她一定在想,我要快點長大,快點高考,快點離開這片地方這些人,他們都不懂我。
我轉(zhuǎn)身往嘴里塞了兩粒牛軋?zhí)恰?/p>
(阮慶旭摘自“人人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