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月芳夜里做了一個夢，很大的水，把她圍住了，身邊，不斷有各種魚游來游去，抓不著，那魚都鬼精鬼精的，渾身溜滑，但是，魚們似乎很想讓她捉住，這點從魚老是圍繞著她的身子游來游去的樣子可以斷定。

夢中，她似乎很清楚魚的心思，就這樣，她和魚糾纏不清到了天明。

醒來，張月芳趕緊摸摸枕頭下面的手機(jī)，一看時間，早晨6點剛過，平常她都是6點半起床的，收拾一下，騎車上班。今早她感覺睡得有點累，也許是因為自己捉了一宿魚。

一個整天她還沉浸在夜里的夢中，因為這個夢實在太詭異了，她似乎想起鄉(xiāng)下奶奶曾說過，夢見大水是人要轉(zhuǎn)運。

什么叫轉(zhuǎn)運？無非就是要交好運了吧？就像餐廳里吃面條，面條沒了，就開始輪到吃大米或饅頭了，最好是包子，白菜加精肉的……她想著想著臉上不知不覺地露出了笑容，很燦爛，一定的，她的心情開始慢慢好起來，嗯，也許真的開始轉(zhuǎn)運了！

下午下班，她想驗證一下自己是否真的轉(zhuǎn)運了，她扶著自行車慢慢走，一邊想著，怎么驗證呢？

她從廠里回出租屋要路過一條熱熱鬧鬧的小商品市場街，她靈光一閃，決定到這條街里走走看，要是能遇到什么好事，那就是證明。

幾乎每個城市都一樣，最熱鬧的小商品市場一般都不很寬敞，也許寬敞了，游客視覺開闊，注意力分散，很難稀里糊涂地看見啥好就掏錢，商戶就很難發(fā)財，價格不能很便宜，游客不能越來越多地?zé)狒[起來。張月芳扶著自行車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目光撒魚網(wǎng)似的漫無準(zhǔn)確目標(biāo)，她的確不是來買啥的，她甚至都沒去想錢夾在不在包里，或者里面有沒有錢。

這條小商品市場街很有年頭了，賣的東西既有吃的，也有用的，蒸餃、攤餅、茶葉蛋和鞋帽、服裝啥的都攪和在一塊兒，可以說要啥有啥，物品價格呢，看看人擠人的樣子就知道了，這里的特點就是便宜。

眼看這條小街就要走完。張月芳心里有些失望，因為她沒遇到什么明顯的好事，哪怕有自己正需要的東西大減價也行??！沒有，一點沒看見，一切還是老樣子。

她心有不甘，她的腳步慢下來，像蛋糕快沒了，放慢吞咽速度，有次化妝品眼看見底了，她就開始用得節(jié)省起來，堅持又用了很長時間。

流蘇，她看見路邊攤位上擺放了一些流蘇，五顏六色的，她不自覺地靠過去，向攤主小姑娘發(fā)出贊嘆：“小妹妹，好漂亮?。　?/p>

賣貨的小姑娘笑著說：“是啊，姐，你真有眼力！看這個，這個，還有這個！多好看，今天剛上的，都是純純的杭州貨。”

“好看是好看，就是好干什么呢？”

“哎呀姐，老土了不是？現(xiàn)在都時興這個，裙子縫上一段，那就是新潮，衣服感覺不時髦，縫上一段流蘇，那就是世界惟一??！”

“自己縫上去能好看嗎？”

“怎么不好看？特別是晚上參加宴會，燈光下，包你五光十色，衣服一下就上檔次了！不信你可以先挑幾種，先少買點回家自己試試？這可都給大品牌時裝供貨的工廠生產(chǎn)的，有點殘次，但是咱看不出來，也不影響效果?！?/p>

“怎么賣的？”

“姐，便宜得我都不好意思說，一塊錢一尺?！?/p>

她動心了，把自行車停好，開始認(rèn)真挑選起來，一邊挑著，一邊想著自己柜子里的衣服的顏色和式樣，適合在哪些地方縫上去。

挑好了，攤主小姑娘用尺子量。她說：“小妹妹，我是你這些流蘇的第一個顧客吧，那你可要優(yōu)惠一些，姐一問就買，給你開個好頭哦！”攤主小姑娘臉上始終綻放著花朵，爽朗地說：“行啊姐，總共7尺，那兩尺我送你了，你只給五塊錢就行了！回家用著好再來買。”

她一聽很高興，打開包，一看還真帶錢了，痛痛快快地付了小姑娘五塊錢。一些路過的看她們在交易，也都圍上來了，有問她買回家好干嗎？她胸有成竹地說：“才一塊錢一尺，回家給老衣服加上點，茄子就能變黃瓜！”說得人群一陣笑聲，她擠出人群，跨上自行車，身輕如燕。

張月芳的住處和另外兩個女孩子共租的一個三層樓房，房租每月每人400元，伙房和衛(wèi)生間公用，水電費分?jǐn)?，她的基本工資每月2000元，去掉這些還剩1500元左右，她留下300元的飯費，買衣服、交手機(jī)費等零花錢200元，剩余1000元給正在讀大學(xué)的弟弟匯去，這是春節(jié)全家人吃年夜飯時就商量好的，父母在南方打工，他們掙的錢主要攢著好留給弟弟買房子和結(jié)婚，弟弟已經(jīng)進(jìn)城讀大學(xué)了，將來一定要留在城里當(dāng)一個城里人，弟弟回家說，他讀書的那個城市里買個80平米的房子交首付也得40萬，再加上裝修、結(jié)婚，怎樣也得再準(zhǔn)備20萬元，合計60萬元，所以父母到南方打工的目標(biāo)就是為了完成60萬元這個家庭大目標(biāo)，張月芳的任務(wù)呢，就是供弟弟大學(xué)期間的學(xué)費和生活費，她向父母和弟弟保證，每月15日發(fā)工資，至少給弟弟郵去1000元，弟弟上大學(xué)已經(jīng)兩年了，張月芳就這樣堅持了下來，可是上個月弟弟電話里說，他很想買個筆記本電腦，因為同宿舍的同學(xué)都有了，很多課后作業(yè)老師都發(fā)在網(wǎng)上，他只能到學(xué)校里的網(wǎng)吧或者臨時借同學(xué)的用一用，再是他的手機(jī)也老套了，不能上網(wǎng)，不能跟同學(xué)QQ聯(lián)系事情，也好換了。張月芳聽出弟弟的抱怨，她理解弟弟的心情，她答應(yīng)弟弟，說：“我可以多上幾個月夜班多掙點錢，爭取半年之內(nèi)幫你先把筆記本電腦買下來。手機(jī)呢，你先湊合用，等筆記本電腦買了之后，姐再幫你換一個時興的?！钡艿芎芏拢淇斓卮饝?yīng)姐姐。張月芳所在的工廠為了趕出口訂單，經(jīng)常加班，加班按小時計酬，每個小時八塊錢，而且加班時晚飯免費，張月芳感覺很劃算的，每天晚上從6點到10點加班4個小時，就可以掙到32元錢，每個月要是能干上30天，能在月工資之外掙到接近1000元了，可惜這種加班的機(jī)會并不常有，也不固定，有時候連續(xù)加班很久，有時候半個月只有一兩個晚上?，F(xiàn)在張月芳心里盼望，眼前就是廠子里最好能多安排一些夜班，再是自己的工件次品少一點，少扣工資，自己多掙錢，弟弟的筆記本電腦能早點買到手。另外她感覺忙活點好，可以忘記想鄉(xiāng)下的奶奶，忘記奶奶叮囑她的那些話，什么不要挑花了眼，趕緊找個對象啦什么的，張月芳廠子里女工多，難得看見一個青年小伙，下班后就自己騎15分鐘的自行車回出租屋，平常也沒有啥朋友來往，想挑又到哪里去挑？每當(dāng)想到這點，她就為奶奶這些叮囑的話感到好笑，但是自己的未來在哪里？她很不愛去想，因為一想這些事情，心里就酸溜溜的。

今晚廠子里又沒有夜班安排。因為夜里做了個奇怪的夢，也許真是一個好兆頭，下班路上只花5塊錢就買到了這些五顏六色的流蘇，她盡管還不確切知道好干啥，但是心里感覺很滋潤，這樣，夜里那個夢帶來的好心情就讓流蘇給延續(xù)了下來，從廠子回到住處騎車只需15分鐘，她感覺只用了10分鐘一樣，走近樓下，看見一小販正推著一輛三輪車賣橘子，喊著五塊錢三斤，很多人圍著買，她仔細(xì)挑選三斤，付了五元錢。晚上回來，三個女孩子在一個大屋子里住，大家是要相互說說話的，交流一下新聞啦，說說自己遇到的倒霉事或者高興事，反正不能弄得死氣沉沉，各自間隔著買點水果回來，拿出一些大家一起分享，那是三個人之間氣氛最好的時刻。張月芳很少花錢自己買水果吃，但是不能老吃人家的。今晚她計劃請另外兩個都喊她姐的小姊妹吃橘子，不過，買流蘇的事情就不要和她們分享了，等自己哪一天想好了，把它縫到了哪件衣服上，真有好的效果就給她們倆來一個出其不意！讓她們張大嘴愣半天才好呢！五塊錢的流蘇能發(fā)揮那么大的作用？張月芳一邊想著，一邊暗笑自己“盡想好事”，不過，究竟能發(fā)揮出什么樣的效果誰知道呢？

她們?nèi)齻€人合租的樓房是三樓，打開房間，張月芳愣了，因為房間客廳的沙發(fā)上坐著一個陌生女孩子，個子挺高，窄臉，尖下巴，一雙眼睛倒是很大，看人忽閃忽閃的，她正在看電視劇，抬頭看見張月芳進(jìn)門趕忙站了起來，自我介紹：“你好！我叫馬云玲，我在附近飯店里干，想在這附近租房，找啊找，正好打聽到這家大姨，她說這房里還有一個房間沒人住，這樣，我就來了，來和你們做鄰居。你們仨是先來的，先來為主，一切規(guī)矩我無條件服從，你們咋樣我咋樣！保證做到！”

張月芳一聽，心里明白了，笑著說：“歡迎歡迎，我叫張月芳。”房子是房東的，人家愛怎樣租怎樣租，住到一起都是緣分，她忽然又想起夜里的夢，心里又愿意那個夢應(yīng)在這個新來鄰居身上，常言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這個新鄰居能給自己帶來好運才好！馬云玲上前擁抱了一下張月芳，張月芳順手把橘子朝馬云玲手里一塞，說：“請新鄰居吃橘子！”馬云玲笑著接了橘子，回到沙發(fā)開始吃了起來，邊吃邊夸獎?wù)f：“真甜！”張月芳笑著打開了自己房間。

新鄰居馬云玲給張月芳她們原來的“三人世界”帶來了很多不一樣的東西，比如馬云玲愛唱歌，愛唱網(wǎng)上或電視上剛剛流行的新歌曲，她學(xué)得很快，她還愛描眉畫眼，她說是她的工作需要，她告訴她們說自己在飯店上班，客人都喜歡漂亮的臉蛋，老板發(fā)現(xiàn)哪個不化妝，是要叫她走人的。馬云玲還愛打電話，有時是她打給別人，有時是別人打給她的，一說老半天，不過她打電話很自覺，如果在客廳里接了，趕緊進(jìn)自己房間說話，因此，她的電話內(nèi)容大家一般不清楚。其實4個女孩子各自的詳細(xì)情況，相互之間幾乎都不清楚，除非自己愛跟大伙說，比如在哪個單位干的什么工作等，自己不說，大家也都不問。白天各人有各人的工作，各上各人的班，只有晚上睡覺才回來湊在一個房子里，似乎也沒必要相互知道得多么清楚一樣。馬云玲那個房間以前住的一個女孩子，頭天晚上大家還好好地在一起說話，第二天晚上大家回來發(fā)現(xiàn)，行李都搬走了，連個招呼也沒打，沒打就沒打，剩下的人照常晚上回來睡覺。天一亮又各分東西，下班了都很累的，沒有那么多閑心思去細(xì)想這些。

過了“五一”節(jié)，就要來到夏天了，路邊的楊樹葉子一天天變大，柳樹的枝條更長更柔軟了，掛著一簇簇的柳樹花兒隨風(fēng)搖擺著，像是催促人們趕緊想想夏天的事。

張月芳上班路上看見柳樹的枝條很柔軟了，就想起一個多月前買的那些流蘇，圍繞著流蘇她在心里琢磨了一下，想到自己最近的“表現(xiàn)”，很想獎勵一下自己，怎樣獎勵？買件上衣？張月芳最近的“表現(xiàn)”的確不錯：廠子里安排的晚上加班多了起來，每天很晚回去，上床就睡，一覺到天亮，爬起來洗洗臉就趕緊走，半路花三塊錢買一個蔥花攤餅，邊吃邊騎車，進(jìn)了工廠大門，一天的工作繁忙就開始了，夜班加得多，掙得就多，她連續(xù)三個月給弟弟寄的錢都超過了1600元，她盤算了一下，如果弟弟在生活費上能夠再省省，照這樣下去，差不多再有一個月弟弟就能買到筆記本電腦了。夏天就要來了，張月芳的確缺少一件像樣的夏天上衣，就買件新上衣吧，但是不能太貴，最好50元以下，最多不能超過80元，嗯，最好能把流蘇用上去。

因為腦子里轉(zhuǎn)悠著要買衣服的念頭，她就開始留意路邊的櫥窗擺放的新款式，走在大街上也留意他人的衣著，中午在餐廳里吃飯，她的眼睛也盯著墻上的電視屏幕，播廣告時，她也盯著里面的明星，想從中得到一點啟發(fā)，能把給自己的這份獎勵弄得好一點、稱心一點，同住的那三個小姊妹也都看好才好呢，她想起電視節(jié)目上的一句調(diào)侃語：“高端、大氣、上檔次”，她吃著飯自己笑了。

這天中午吃飯，她還真的從電視上看到了一件自己喜歡的衣服款式，那是一部電視劇里的人物穿的一件上衣，銀藍(lán)色布料，心形領(lǐng)口，墊肩，關(guān)鍵是領(lǐng)子和墊肩上也都嵌了流蘇，那電視里的人物走起路來，流蘇在她白嫩的脖頸下方一動一動的，真好看。

傍晚，張月芳騎車來到市內(nèi)服裝商場溜達(dá)，目標(biāo)非常明確地要尋找那么一款上衣，款式要差不多，價格也不能貴了，要適合自己回來縫上流蘇。

溜達(dá)來溜達(dá)去，眼看商場和街面店鋪都要關(guān)門了，她終于在一家小店鋪里找到了自己滿意的上衣，價格談來談去，談得老板不住地打哈欠，才答應(yīng)了她出的價錢——80元。

接下來的幾天的夜晚，張月芳忙碌而快樂，她把五顏六色的流蘇一條一條地安排到衣服上試看，遠(yuǎn)看，近看，這樣量，那樣排，最終她選擇了一條公鴨頭色的流蘇，從小父母外出打工，她很早就跟奶奶學(xué)會了針線活兒，所以她很快就照著從電視里看到的樣子，把流蘇縫到了新衣服上，她迫不及待地穿上，端著小鏡子前看后看，感覺很滿意！她為自己的杰作暗暗高興，并想到了是否能把這個當(dāng)成一個生意，把一些款式看來一般的衣服給縫上各樣顏色的流蘇后，增值出售，也許這也是一條不錯的發(fā)財路。

什么時間穿呢？穿了，同屋里的姐妹看了會出現(xiàn)什么表情？是驚嘆、贊賞還是嘲笑甚至嫉妒呢？她想著這些入睡了。

有些事情就是這么巧，就在張月芳暗想自己那件流蘇上衣何時穿出去“亮相”的時候，馬云玲向同住一屋的三個女孩子發(fā)出了邀請，說算是求三位好姐妹，去幫忙給她掌掌眼——別人給她介紹了個對象，見過兩次面，但她拿不定主意是否該把關(guān)系確定下來，說那小伙要請請和她同住的三個好姐妹的客，他說馬云玲：“你把你的小姐妹都叫來，一起幫你把關(guān)，參謀參謀，看好了，那就確定下來，看不好呢，就算交個朋友，各奔前程?！毙』锸潜镜厝?，有房子，有工作，兩個女孩情緒高漲起來，直接就答應(yīng)參加，張月芳有些猶豫，她從來到這座沿海城，就一門心思打工掙錢，社會交往方面幾乎一張白紙，她24歲了，按說也該考慮一下自己的婚姻大事了，她卻總是感覺沒有這份精力，心里打算至少要等弟弟上完大學(xué)，不用負(fù)擔(dān)他的開銷再說，因此，她從沒有與工作之外的異性交往的念頭，即使是一些同鄉(xiāng)的邀請，她也一概推辭，更換了手機(jī)號碼也不群發(fā)一個短信通知一下老鄉(xiāng)或曾認(rèn)識的朋友，漸漸地她在這座城市成了孤島一個，面對馬云玲的邀請，她認(rèn)真地考慮了一下，還是推辭不去，她說最近都有夜班，不去是要罰款的。但是馬云玲這邊呢，也許心里感念張月芳是第一個接納自己加入到這個小集體里的人，也許感覺她長一些，就一定要張月芳參加，說請客的日子由她決定，可以等張月芳不加班的時候舉行。這樣，張月芳沒有退路了，下班后在大街上瞎逛了兩晚上后，勉強(qiáng)答應(yīng)了馬云玲的邀請，張月芳內(nèi)心還有個小小的心思給了她接受邀請的縱容之力：自己精心制作的流蘇上衣終于找到露面的機(jī)會了。

那天晚上，當(dāng)張月芳穿了流蘇上衣走出自己的房間時，同屋的其他三個女孩都發(fā)出了贊美的驚呼，馬云玲的驚呼最“狠”：“哇！酷斃！酷斃！酷斃！我——嫉妒！”喊完就跑過來細(xì)看，另兩位女孩子也同時發(fā)出驚嘆：“?。≌婧每?，真好看！”張月芳仔細(xì)看了每個人的眼睛，確切看清三個女孩子的贊嘆都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心里才真的有了底，暗自高興。

當(dāng)晚的宴請菜肴自然很豐盛，女方馬云玲這邊帶了張月芳等三個同屋姐妹，男方小伙也領(lǐng)來了他自己的四個好哥們，這樣滿桌一共9個人，都是20來歲的青年人，第一杯酒按照男的喝白的，女的喝紅的，都斟滿，男女雙方各自介紹自己的姐妹、哥們，介紹完，大家一起同飲了一杯，酒桌上的氣氛就活躍了起來，酒席中間，輪到馬云玲敬酒時，她向三個同屋姐妹逐個表示感謝，感謝張月芳時，似乎格外鄭重了一些，說：“我們請芳姐來可不容易，本來芳姐每天晚上都有事情忙的，但是，為了和大家相聚，還是推掉了事情，為此，本人要特別表示感謝，感謝芳姐！”

馬云玲的話讓張月芳有些不入耳，她一想，酒桌上的話基本上都是應(yīng)景的，不能太認(rèn)真，心里泛起的一點不快也就過去了。但她發(fā)現(xiàn)，馬云玲的這番話起了另外一些作用，就是對面幾個男生的目光向自己身上“點射”得更頻繁了，隨著酒席的進(jìn)行，在酒精的作用之下，那些男生盯看自己的目光干脆就是“直勾勾”的。她借上洗手間，躲避一會兒，另一女孩子跟來，她再次贊嘆說張月芳的衣服太漂亮了，太出彩了。張月芳問真有那么漂亮嗎？那女孩子說出了張月芳沒想到的一點，她說：“主要是這些流蘇，要怎樣美有怎樣美，和上衣的顏色也很搭配，你說話甚至喘氣，它們都會隨著你動耶！而

且，你沒發(fā)現(xiàn)，流蘇的絲線里有金線和銀線，那閃出來的是金光和銀光，你把對面男的眼睛都看直了啊！”

“你說流蘇線里面有金絲、銀絲？”

“對啊，不信，你回去好好看看，這衣服挺貴吧？至少得l000多塊吧，你可真舍得姐！”

1000多塊？張月芳心里直想笑，但她嘴上賣了個關(guān)子，笑著說：“以后告訴你。”

朝回走的時候，張月芳回想了一下此前酒席上的情景，她似乎感覺對面有個男青年看自己的目光似乎更特別一些，她回到酒桌，偷偷打量過去，看清了一些那個男青年的模樣：皮膚有些黑，臉頰消瘦，頭發(fā)并不長卻都打著卷兒，看樣是自然卷曲的那種，酒喝得猛，此時，他正一遍遍地朝女孩子這邊喊：“美女，來，哥把最特別的愛，獻(xiàn)給最、最特別的你！喝一杯，一醉方休！”馬云玲就代表女方端起酒杯應(yīng)酬道：“來，哥，喝！”卷發(fā)男青年一仰脖，“咕咚”一聲酒就喝掉了，大家一起大笑，卷發(fā)青年自己也跟著笑，張月芳感覺這青年挺有意思。

天氣漸漸炎熱，夏天說來就來了。

晚10點10分，在一燈光暗淡的路段，一條黑影纏住了下夜班的騎車女工。

尖刀閃著白色的寒光，女工被威逼到了路旁的綠化樹叢，木槿樹花開得正艷的時節(jié)，一朵朵花在暗中輪廓模糊，軟綿綿的草地上還在蒸騰著白天太陽的熱量。

“錢和信用卡，都給我！”

“我剛下夜班，身上沒帶錢，也沒有信用卡，我從來沒辦過信用卡，每個月發(fā)了工資馬上打給我弟，他在上大學(xué)每個月都要用錢，我……”

“少啰嗦，快點，別惹我不耐煩！”

女工感覺到擱在脖頸的刀刃一陣顫動。

“我真的沒有信用卡?！?/p>

“你們每晚上出去忙活，穿得起那么時髦的衣服，說沒有錢沒有信用卡，你騙鬼?。　?/p>

黑影的聲音低沉、沙啞而焦急。

那么時髦的衣服？女工張月芳心頭一動，同時感覺持刀人的聲音似乎有些耳熟，她借一閃而過的汽車燈光看去，她發(fā)現(xiàn)黑影的頭發(fā)有些自然卷。流蘇，五塊錢的流蘇，她想耐心地把流蘇的故事告訴黑影。

張月芳換了口氣，說：“你能冷靜一些聽我說幾句話嗎？我們也許可以做朋友的?！?/p>

“少廢話，我要信用卡！信用卡！我欠了別人的債，明天不還，我就要被砍手砍腳，我能有什么朋友！包拿來！”

女工的包放在自行車前筐里，黑影拽出包，手進(jìn)去。

包里面有一張卡，那是廠里餐廳的飯卡。

“你說謊！這不是信用卡嗎？！卡密碼，快說，卡密碼！”

“……”

“信用卡密碼！”

“……”

“信用卡密碼！”

“……”

大學(xué)城。一個大學(xué)生一次次到自動取款機(jī)上查詢，可他的儲蓄卡上始終沒有他希望看到的新增金額，他姐姐在另一個城市打工，約定好了的，每個月15日姐姐發(fā)了工資就給他匯生活費，姐姐發(fā)工資的時間已經(jīng)過去快10天了，以往每個月他可是都能準(zhǔn)時從卡上看到一排新數(shù)字，那是他最開心的時刻。這次，大學(xué)生心里早盤算妥當(dāng)，有了姐姐這個月的匯款，他買一臺筆記本電腦的愿望就能實現(xiàn)，他和賣筆記本電腦的店主都談好價格了，因此，他想讓姐姐趕緊把錢匯過來的渴望比以往更強(qiáng)烈。他給姐姐打電話，姐姐的手機(jī)卻始終關(guān)機(jī)，再后來，竟然是停機(jī)，時間一天天過去，他失望連著失望，他給遠(yuǎn)在南方做保潔工作的媽媽去電話，話語中有些抱怨，因為姐姐這個月失信了，電話也沒有一個。母親的聲音有些嘶啞，她聽清了兒子說的是什么，半晌無語，大學(xué)生以為電話掉線了，提高了聲音：“媽啊，您在聽嗎？您聽見我說什么了嗎？”遠(yuǎn)方的母親遲疑地回答：“娃啊，你姐該不是出啥事了吧？電話怎么也打不通？怎么是這樣？”

“是啊，一次也沒打通。我想不能是出啥事了，要不，我再等等，我再給她打打試試?！?/p>

“那是咋回事哩？沒出啥事情，你姐不能這樣，不會這樣……”

7月如火。一位年過半百的女人風(fēng)塵仆仆地來到女兒打工的這座城市，她在南方一家保潔公司打工，負(fù)責(zé)一幢外資大樓里清潔工作，兒子電話里說他姐姐聯(lián)系不上了，她的心里就開始七上八下的，她和丈夫商量，自己先來看看究竟。走下從南方奔來的火車，隨著潮水一樣的人流走出了火車站，她舉目四望，不知所措。

不斷有人過來問她：“住宿嗎？單間便宜?！?/p>

問的人看到她的眼睛里一片茫然，趕緊走開。

車站公安人員從女人的敘述中了解到她的困境：她的女兒在這座城市里打工，突然和家人失去了聯(lián)系，她疑心女兒遇到了不測，但是她不知道女兒打工的是哪一家工廠，也不知道女兒住所。

女人拿出了自己的身份證，報上了女兒的名字，公安人員面前的電腦上很快就出現(xiàn)了女兒的戶籍資料，公安人員把電腦屏幕轉(zhuǎn)給女人看，問她是不是這個女孩子？女人一眼就看清是女兒的頭像，大聲說：“是她，是她?！狈路鸺纯炭吹搅讼Ｍ?。公安人員耐心勸慰這位心急如焚的母親說：“您放心，只要有你女兒的戶籍資料，我們就方便幫您查找了，留下您的手機(jī)號碼，您可以先找個地方住下來，我們一有消息就馬上通知你?！?/p>

女人找了家便宜的旅館住下，但是她無法安靜地在旅館里等消息，她拿著女兒的照片逐條街地詢問路人，到處打聽，希望有人能認(rèn)出她女兒，能知道她女兒在哪里。她每天都要到公安局打聽幾遍查詢結(jié)果，公安人員把近期全市發(fā)現(xiàn)的一些無名尸首的照片給她看，她害怕看到哪一個真是自己的女兒，她看得很仔細(xì)，又一一否定。

一位公安人員在路上碰到她，對她分析說，人還在的希望還是有的，但是，也要隨時做好接受最壞結(jié)果的心理準(zhǔn)備，以防她突然聽到了最壞的消息而接受不了。

她還在一遍遍地?fù)芘畠旱碾娫挕?/p>

她按著女兒的電話號碼的時候，內(nèi)心越來越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

她曾向一起走路的兩個男人打聽，其中一個認(rèn)真地看了看她手里的女兒照片，告訴她沒看見，然后又和他的同伴說：“聽說有的女孩子失蹤了，是被人偷渡到外國去賣了……”

女人聽到了男人說的話。

女人開始禱告，禱告自己的女兒是被人偷渡到外國去賣了。

責(zé)任編輯：段玉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