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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巴草甸,在川北廣元市朝天區(qū)境內一個叫水磨溝的地方。和草甸來次約會,這個計劃在10年前就有了。最近的風景,往往最遠。有的北京人一生都沒有登過長城。有的廣元人一生都沒有去過劍門關。要不是一些朋友三番五次地催促,草甸之行恐怕還遙遙無期。
草甸在海拔近2000米的山頂。到山頂,要翻越一面又陡又長的大山坡。有好陡?陡到坡度大約有60度。有好長?長到有數(shù)公里。這么陡峭的山坡,爬上去,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做到的。好在當?shù)厝死棉r閑時間,把公路修到了半山腰。說公路,夸張了點,叫機耕道比較合適。
為了準備足夠的體力,我們頭天晚上就住在山腳的農家里。天剛露出魚肚白,我們就向等候的中巴車走去。
中巴車在蜿蜒盤繞的公路上緩緩行駛,比蝸??觳涣硕嗌佟1M管如此,心還是懸著的。車身一邊緊貼著巖壁,另一邊好像掛在半空中,緊張得讓人直冒汗。車上有人說:“不能前行就算了嘛?!彼緳C回答得很自信:“放心地坐著吧,這個羊腸小道,就是大家的安全帶?!?/p>
前面還有一小段公路,車不能再走了,只好在山腰的一塊空地旁停下。區(qū)上同行的人說,要通過斜對面的那條小路到達山頂。順著說話人手指的方向望去,幾座老式民居散落在幾塊粗糙的臺地上,房頂上冒著煙,幾棵大樹上了年紀,站在那里,打著動情的手語。
這不是我童年的鄉(xiāng)村嗎?打著補丁,一臉憨厚。
這些年,我們習慣了高樓大廈,習慣了高速公路,熱衷于網絡,生疏了稻田,忽略了村莊,就連一些從村莊里走出來的人,也記不住鄉(xiāng)愁。
我們顧不上歇個腳,匆匆地來到一戶人家。這戶人家住著一位老太婆,臉上溝壑縱橫,扎著黑頭巾,拴著黑圍裙。見我們去,笑瞇瞇的,招呼我們坐,像招呼從天邊來的貴客。
“吃飯了沒?”
“吃了?!?/p>
“家里還有哪些人?”
“兒子和媳婦?!?/p>
“人呢?”
“出門了?!?/p>
住在遠山里的人,從來就沒有復雜過。
穿過老太婆家的竹林,我們沿著一片坡地繼續(xù)行走。坡地里,莊稼已經收割,一些茅草占據(jù)了禾苗的位置,梨樹上的葉子鮮嫩得耀眼。
到達山頂?shù)臅r候,大家的衣服被汗水浸透,額頭上的汗珠接二連三地往外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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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過身,下一小坡,一片一片的綠就一個勁兒地往眼里涌。遠處,一個個小山包像一個個大饅頭,穿了件綠衣裳,不規(guī)則地擺放在那里。山包間,好像鋪了一床綠地毯,厚厚的,一直鋪向遠方。一朵朵野花浮在草海上,如夜空中閃爍的星斗。近處,草兒伸展著柔軟的腰肢,在微風中輕舞。
這就是草甸,秦巴草甸。
我們不由自主地往草甸深處走。天剛下過幾滴雨,草上掛了一個個小水珠,腳踩在草上,軟軟的,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聲響。水珠打在腳背上,癢癢的。稍稍抬頭,就能看見一個個不大不小的山包。山包上,生長著很多名貴樹木和野生植物。
山包藏著一個傳說。
公元756年,唐玄宗、楊貴妃躲避戰(zhàn)亂,直奔蜀地。楊貴妃帶的23個宮女,風塵仆仆,一路艱辛,經陜西陽平關,到歇馬殿驛站,來到這荒無人煙的地方。由于草盡糧絕,最后化為這草甸上的小山。這些小山又名“宮女墳”。于是,秦巴草甸多了一個名字,叫“貴妃草甸”。
宮女們來過這里嗎?說不清楚。傳說有的本來就是說說而已。不管宮女們是否來過,也不管她們是否長眠于此,這里的一切依然是那樣原始、那樣靜寂,沒有半點修飾,如我小時放過牛的草地。
草甸的低洼處有積水,稍有不慎,就會陷進去。我們繞開洼地,順著小山包的邊緣前行。這些山包,都是同胞兄弟,長相差不多,這些草甸,好像同胞姐妹,面容很相似。我們穿越在山包間,好像走進了迷宮。要不是當?shù)厝酥敢?,我們肯定是要迷路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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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肚子開始鬧革命了。在休息時,兩個與我們同行的背二哥,從背篼里拿出了燒餅、核桃餅和水,讓我們享用。我原以為是兩個本地農民,細細問來,才知道是鄉(xiāng)上的干部。
填飽肚子后,我們進入一個狹長地帶。中間有一大塊空地??盏乩铮瞬?,就是石頭??盏氐膬蛇吺锹∑鸬钠碌?。鄉(xiāng)干部說:“幾十年前,這里住著幾戶農民,這塊地里種著莊稼?!?/p>
我睜大眼睛,努力地尋找著農民兄弟曾經住過的房屋,尋找著他們種的玉米和紅薯,尋找著那個年代的記憶。找了許久,什么也沒找到。幾位農民兄弟為了眼前這片綠色,不知遷往何方?
下山,我們沒有走回頭路。下山的路不比上山時輕松。很多路段是當?shù)剞r民剛剛修好的,延伸在荊棘叢林間。下山時必須攀住樹干或樹枝,拋開擋在路中的雜刺,一只腳先踩穩(wěn)后,另一只腳再慢慢跟上。如果踩急了,腳下松軟的泥土會把人拋出好遠。
這樣的路,同行的很多人沒走過。大家在小心邁出每一步時,都會發(fā)出不同的聲音,有的是驚訝,有的是尖叫,有的是溫馨的提醒。特別是一些女性朋友穿著高跟鞋,更是叫苦連天,到后來,實在堅持不了,就放下矜持,讓同行的男士背上,如同小時候躺在放牧的哥哥身上。
從草甸下來,夕陽已掛在山巔。掛在山巔的,還有我們的故鄉(xiāng)。
[作者簡介]趙天秀,四川省蒼溪縣人,四川省廣元市作家協(xié)會主席,曾在《中國作家》《四川文學》等報刊發(fā)表報告文學、詩歌和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