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名片
蔡秀詞,1963年10月出生,1981年10月入伍,1993年7月畢業(yè)于解放軍藝術(shù)學院文學系,1996年10月轉(zhuǎn)業(yè)到湖北省《隨州日報》擔任副刊部主任,2009年1月調(diào)至隨州市文聯(lián),任文聯(lián)副主席、作協(xié)主席。1985年發(fā)表文學作品,先后在《解放軍文藝》《昆侖》《青年文學》《長江文藝》等發(fā)表中篇小說30余部,短篇小說50多篇,出版小說集《戲子園》和長篇小說《吹鼓手》等。
我的經(jīng)歷其實很簡單,生命中刻骨銘心的就是寫作。從1982年到現(xiàn)在,寫作伴我走過了30個春秋。每天的8小時之外,以及每周的雙休日,幾乎全交給了它。但算命先生說,無論你怎樣努力,都不會獲得巨大成功。這話成了我生命中的一個咒語。這也許就是人們所說的命吧。但這個命一旦顯現(xiàn)成人形,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你一定會看到還有一個人正伸手掐住他的脖子,與之作殊死搏斗。
那個人就是我!
要么置命運于死地,要么被命運所打敗。結(jié)果無非這兩種。結(jié)果似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有那么大的韌勁,以及野草般瘋長的雄心。
對于寫作,過去我是多么地熱愛,而現(xiàn)在卻又是多么地痛恨,由于過分熱愛卻又得不到而深深地痛恨著。這從我發(fā)表在各種文學期刊上的80多部中短篇小說里可見一斑。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作品有一種舒緩和寧靜,而現(xiàn)在的小說則透出一種狂怒和不安。
1981年秋天我走進了軍營,隨即成為一名后勤兵。充裕的時間讓我愛上了文學。記得當時一位好心的首長勸我去報考軍校,而我立志要成為一名軍旅作家。我想,如果我發(fā)表了有影響的作品一樣可以提干。殊途而同歸。沒想到這一天真的想法讓我吃盡了苦頭。報考軍校,一個士兵只需3年即可成為軍官??晌覅s整整奮斗了10年。直到1991年的夏天,待我在《解放軍文藝》《昆侖》等雜志發(fā)表10余部小說之后,我才被僥幸破格提升為軍官。
當戰(zhàn)友們好心地向我祝賀時,我苦笑著搖了搖頭,我感到累極了。
不管怎么說,1991年的夏天之于我是幸運的。這一年,我順利地考入了解放軍藝術(shù)學院文學系,在我至今保留著的錄取通知書上,仍赫然印著001號。記得當初我是怎樣的雄心勃勃、豪情萬丈。真可謂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軍藝文學系的口號是:撕碎、撕碎后再拼接。新的文學觀念,新的表現(xiàn)形式:魔幻、解構(gòu)、后現(xiàn)代……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繚亂。每天,我只感到撕碎后的灼痛,卻從未找到重新拼接的方法。
軍藝畢業(yè)后,我反而成了文學上的一個“盲人”。左沖右突,成日作困獸之斗。我先后輾轉(zhuǎn)于北京、濟南、開封等地,心境猶如一只鮮血淋淋的荒原上的獨狼,極需一個僻靜的地方療傷,而最理想的地方就是故鄉(xiāng)。
回到隨州之后,我讓書法界的一位友人寫了一首禪詩懸掛在廳堂之上:
手把青秧插滿田,
低頭便見水中天;
心底清靜方為道,
退步原來是向前。
這首詩為一位得道的高僧所作。面對它,旨在提醒自己不可懈怠每一天,不可忘記當年立下的宏愿。然而許多時候,心中不免泛起深深的無奈,那是因為我會同時想起算命先生的咒語,以及咒語一樣的宿命。
1997年,我回到故鄉(xiāng)之后便在《隨州日報》擔任副刊編輯,記得那時有許多文學青年來找我,跟我交流創(chuàng)作心得,拿來大包小包的作品給我看。閱讀這些作品花費了我大量的時間,但看到那一雙雙真誠的眼睛,我似乎缺乏了拒絕的勇氣。
在這群人當中有一個20歲的小伙子,一個高中二年級的學生。寫這些東西幾乎花去了他所有的學習時間,同時他已經(jīng)做好了放棄高考的準備??吹剿赡鄣拿纨嫼褪菹鞯纳聿模彝蝗灰魂囆募拢哼@個人多么像當年的我呀!對于他的作品我似乎看得更仔細一些,不過我很快發(fā)現(xiàn)他并沒有文學天賦。所以當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來找我時,我委婉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這讓他非常生氣,沖我怒吼道:你不過是個三流作家,我今后一定會超過你,你等著吧,我會寫出曠世絕作!奇怪的是我當時并沒有生氣,而是平靜地笑笑。我想,這個小伙子太像我了,我當年也有這樣的雄心壯志,不過殘酷的現(xiàn)實會讓他明白要實現(xiàn)這一夢想是多么的不易。
我常常想,要實現(xiàn)夢想可能需要一生的努力。也許一生還不夠。我的體會是,把某種藝術(shù)作為業(yè)余愛好那是一件愜意的事,如果想成“家”,那苦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吃得了的。這就像跳舞,作為娛樂和消遣那是快樂的,若想成為一個舞蹈家,那份罪也夠你受的。
有人為了實現(xiàn)夢想去奮斗,有人為擁有夢想而生活。不是所有的人以同樣的方式對待夢想。
由于獨處一偶,由于遠離文化中心,名利對于從事文學的人來說似乎更為遙遠。有人告訴我,如今一個人孤獨地構(gòu)建一座文學大廈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了,作家的寫作依照的只是出版社的選題,講究的是暢銷和知名度,方法是宣傳和炒作。衡量的標準是是否賺錢和賺錢多少。因而,勇立潮頭的作家和作品總是走馬燈似的更換,今天熱門的話題下月就會淘汰,今年賣得很火的作品明年就無人問津,名聲來得快去得也快。
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對于這樣的文學我是落伍了,同時出版社的那些“命題作文”也是不適合我的。同樣我還發(fā)現(xiàn),在如此的文學觀念驅(qū)使下,渴望成名那是可恥的,甚至渴望作品暢銷和獲獎也同樣可恥。
30年了,我常常想,之于文學該是放棄的時候了。這種想法會使我突然將一本拿在手里的書扔到一旁,會把剛剛敲出來的文字一古腦從電腦上刪掉,會長長地嘆息一聲仰面茫然地望著天花板……待那種感覺過去,我又會興致盎然地拿起書本,又會信心百倍地創(chuàng)作下一部作品,又會對未來充滿憧憬和夢想……
哦,我終于明白,有些東西你跟它待長了會不知不覺地愛上它,想扔也無法扔掉它。
比如愛情,比如文學。
這,也許就是我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