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鬧鬧的夏收起了撩人的裙裾,秋天便利落落地走來。月在中秋,光暈之中都暈染著思鄉(xiāng)的情,又適逢難得的長假,便驅車帶著兒子回到了他的老家。
小村正熱鬧著,但不在街上,而是在田野里。剛剛收了碎金般的玉米,金黃的大豆,雪白的棉花,犁平了地,那種豐收的味道還在彌漫。人們三五成群地在自家地里,點上袋煙,隨地坐下,說著這塊田地的心事,今年種什么,啥時候打霜,來年的期望。田野凝了神地聽著主人的安排,然后忙著幫犁耙將泥土翻開,最柔情地將麥種攬入懷中,不需許諾,卻會用所有的溫度去孕育,去培養(yǎng)。
小院里也熱鬧。帶著乳白干纓的玉米炫耀著掛得老高,金穗的光芒就是院落的太陽,即使天黑了,這里也依然明亮,紅紅的辣椒攤在院里平展的地上,陽光一到,她們就熱情地越來越紅。墻根兒是誰家送來的帶著泥兒的半籮筐花生,只一看,就知道那戶人家多么勤勞,肥嘟嘟的花生果實攜著泥土串門到這里,傳遞著最溫暖的鄉(xiāng)情。
后院的柿子樹、花椒樹、梨樹也都熱鬧著。誰也不讓誰,可誰也不搶誰的精彩,你有橘紅、圓實的柿子,我有甜潤、牙白的雪梨,花椒也裂開嘴,口吐蘭香,告訴剛走進院的我們這里的一年,芬芳如斯。原來的土墻邊有青綠肥胖的冬瓜和將要泛黃的南瓜,忙趁著風抖落身上閃著彩虹的露珠,向回來的親人們問好。連墻角的蜘蛛都在秋天忙碌地織補著新破的網,兒子高興地說:“這是我家夏洛的網!”地上的草中夾著悠閑散步的野菜,只要一彎腰,你就能拿到下頓餐食中最新鮮的蔬菜。
兒子早就和近鄰幾家的孩子玩熱鬧了,孩子們最純真,不染世故,不用寒暄,不分貴賤,只需幾顆石子,一輛舊車,幾根橡皮筋,就能讓他們的笑聲漫步全村。無需叮囑他不要和陌生人說話,小村里彼此都不陌生,誰家的雞鳴犬吠,誰家的新媳婦兒小屁孩兒,人人都認得,都熟悉。
莊稼人更喜歡秋天的色彩吧,也許因為收獲的季節(jié)更吉祥,很多人家將兒女的婚期選在中秋,新嫁娘雖身穿西式的婚紗,可上轎、下轎、洗臉、梳頭、送親、迎娶還是傳統(tǒng)地演繹著。嬌羞的新娘被一群孩子簇擁著,緩緩走近新的家庭。對娘家滿心的不舍也都被孩子們的擠鬧和歡笑擠落在路旁,飛舞上空中,那分情就開成路旁與娘家相似的野菊,化作每晚夜深人靜時眨眼的星星。想家時,花兒就能綻開,星星就能閃爍,永遠在心間。
小村也有寂寞的角落。鄰家的嫂子素來與我交好,每次回去都要前去探望。兩年前就聽說她失去了丈夫,那種比亡夫或者是離婚更令人痛心的失去,她的小院在秋天里默立在熱鬧中,肅靜、凄婉。情濃人易老,秋天一次次送走了新去打工的人,又何時能迎回晚歸的人?
小村多有耄耋之年的老太太,趁著太陽,她們也三五成群地拄著拐杖,佝著腰,總靜靜地坐在哪家的門口,她們話不多,不像嬸子大娘聚在一起是熱鬧的拉家常。老太太們多是靜靜地看著路上相識或不相識的子孫們來來往往,她們閑下了昔日為兒女操勞的雙手時,渾濁的眼神中游離著些許的迷茫。她們就像戴在小村手指上多年的老戒指,習慣了之后,小村是否還記得當年的紅襖裙,是否還記得當年她們來來往往忙碌的身影?
小村里有位孤老漢,按輩分我們叫他“爺”。老漢無妻無子,自己也收拾得干凈利落,我們每次回家,他都會送來親自種的芝麻。芝麻粒被收拾得飽滿瑩潤,干干凈凈、不摻一點雜。我們接了芝麻也總回他老人家些城里的東西,不知怎么,總也覺得城里再好再貴的東西也趕不上那白瑩瑩的芝麻。送爺走出小院時,已是夜晚,暮色溫柔地籠罩著小村,也籠罩著爺孤獨的身影。
熱鬧的、寂寞的,都是小村的情懷。小村安安靜靜,從從容容,生養(yǎng)著為她勞作的人們。走出去的,是游子,再遠再遠,也都被小村的濃情牽系著,月圓時,如何不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