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明來信啦——
每月頭上,二嬸媽都會坐在門前的竹椅上等張福民,等他喊這一聲。
一連幾年,張福民每個月都要來一回彎簍浜,剛開始是騎著那輛二十八吋腳踏車,后來,改成了電瓶車。
張福民每回來,都是在上午10點左右。他是郵遞員,得把別的信報都送完后才趕過來。張福民每回走,都是在快吃午飯時,二嬸媽說啥也留不住。
二嬸媽40多歲才生下獨養(yǎng)兒子阿明。阿明10歲時,他爸就去世了。阿明高中畢業(yè)后,去當(dāng)了兵,和張福民的兒子在同一個部隊。阿明參軍一年多后,張福民開始過來給二嬸媽送信,不,應(yīng)該說是讀信,因為二嬸媽不識字。張福民說,他兒子要他必須親自送上門。天下軍屬一家人嘛。
二嬸媽早就知道張福民,看著他風(fēng)風(fēng)火火在田間地頭跑了20來年。張福民原先不認(rèn)識她,他只負(fù)責(zé)把信報送到村部,而二嬸媽不常去村部轉(zhuǎn)。這之前,二嬸媽收到兒子的信后,總是叫村里的學(xué)生崽幫忙念信、回信,很不方便。
張福民第一次拿出信時,二嬸媽有點疑惑:為啥這字兒像書上的?
張福民亮起大嗓門笑:不知道吧,現(xiàn)在都興打字了,我兒子的也是。說完,掏出幾張信紙揚了揚。果然是。
張福民給二嬸媽念的第一封信,讓二嬸媽又驚又喜。阿明在信上說,他在部隊里立了功,被破例轉(zhuǎn)為士官。張福民說,士官就是可以領(lǐng)工資的兵,多少人想轉(zhuǎn)也轉(zhuǎn)不了,不過得再干好幾年才能回來。阿明有了出息,二嬸媽咧開了嘴,笑到一半,又抹起眼淚來。阿明在野戰(zhàn)部隊當(dāng)兵,到處去拉練,想回趟家都不行。
阿明來信啦——
阿明當(dāng)兵滿兩年時,張福民帶著村支書倪秋過來。張福民給她念了信。阿明托張福民剛退伍的兒子捎來了錢,請倪秋幫著把房子裝修一下。二嬸媽心疼錢,張福民勸她說,阿明下次要是帶女朋友回來,家里也得有個樣子呀。二嬸媽一想也對,就同意了。
倪秋找來一幫工匠,花了一個多月時間,把二嬸媽家打扮得亮亮堂堂。地磚、窗戶、墻壁……全換了模樣,還新添了空調(diào)和彩電。二嬸媽攔也攔不住,一個勁說,別……太費錢了。倪秋和張福民說沒事,現(xiàn)在阿明掙得不少,你也該享享兒子的福了。
阿明說,二嬸媽不識字,所以每次把錢匯到了張福民那兒,請他幫忙轉(zhuǎn)交。張福民每個月都給二嬸媽送來1000多塊錢,還說,阿明讓你別省著,要吃好穿好,他在部隊里才能放心。二嬸媽點頭,卻偷偷把錢保存起來。阿明回來后還要討新娘子呢,哪能亂花?
又過了一年,二嬸媽終于種不動地了。倪秋幫她把二畝半地包給了種糧大戶。
二嬸媽除了養(yǎng)幾只雞,再也不干啥了。張福民照常每天跑動跑西,每月來讀一次信,還要陪她說上好長時間話。張福民好像知道部隊里的好多事,每讀一封信,就要添上好多話。他過來的那一天,也是二嬸媽最開心的一天。
后來,二嬸媽連雞也養(yǎng)不動了。張福民勸她去敬老院,二嬸媽不肯。他要等阿明回來。
阿明去當(dāng)兵已有7個年頭了。一天,張福民照例來送信,卻見二嬸媽家門前的竹椅空著。
阿明來信啦——
張福民在醫(yī)院病房的門口喊了聲,已處于彌留之際的二嬸媽微微睜開眼,沖他笑了笑。
姆媽,再過幾個月,我就要回家了……姆媽,阿明想你啊……
二嬸媽流下兩行熱淚,喃喃說道,阿明,姆媽聽見你在叫我了……
二嬸媽的葬禮辦得很隆重,縣里的領(lǐng)導(dǎo)都參加了。和她一同下葬的,是6年前在抗震救災(zāi)中英勇犧牲的烈士——阿明。
在這場遲到的告別會上,張福民宣讀了阿明在救災(zāi)前寫下的遺言。
阿明說,姆媽的身體不好,如果我不幸去了,她一定會受不了這個打擊,因此懇求組織上把我的骨灰保存在家鄉(xiāng)的殯儀館里,不要讓姆媽知道。另外,請幫忙用撫恤金把家里的房子裝修一下……
一片啜泣聲中,縣長緊緊握住了張福民的手。
那年和阿明抗震救災(zāi)一起犧牲的,還有張福民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