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的冬天,這也許是天津守敵在風(fēng)雨飄搖中,最煎熬的一個冬季;這當然也是黎明前最漫長而又短暫的一個冬季。
天津城外的一個戰(zhàn)壕里,第39軍115師343團尖刀連4連突擊班的11名年輕的戰(zhàn)士在總攻開始前交談著,他們知道作為突擊隊員,槍林彈雨中,與死神的接觸是最為親密的。他們更知道只要總攻的號令一下,這座城市會因為他們的犧牲而重獲新生,他們當然很清楚也許幾分鐘之后11個人中的大部分就會長眠在這塊冰冷的土地上。
有人提議:“咱們都留句話吧,勝利了,咱們就一起到城里的小飯館喝頓酒,好好慶祝慶祝;要是都死了,咱們就一起手拉手去見馬克思。如果誰要是幸運能活著,那就辛苦點,每年的今天都到這里看看我們,給口酒解解饞,點支煙抽過過癮?!?/p>
突擊班副班長劉巖說道:“這話雖說不是很吉利,可也是心里話,咱們今天笑話就當真話說吧。這仗下來,哪管只剩下一個人活著,不管他掉胳膊少腿,都不能食言。每年的清明節(jié)那天就是爬也要爬來,看看兄弟們!”
“好!一言為定!”大家附和著。
當突擊班的全體戰(zhàn)士將右手緊緊地握在一起時,體溫在傳遞著,熱血在交織著,一種神圣與使命感油然而生?;钪@是一種依靠,死了這是一種寄托。
沖鋒號響了,突擊班的戰(zhàn)士們隨著剛爆破開的沖擊通路沖了上去。
海河上的金湯橋,成為了東西對進的會師點。云開日出,古樸的天津城分外醒目,勝利的凱歌已經(jīng)奏響。
39軍1200多位英雄的生命在這一天,在這一刻,輝煌在同一次戰(zhàn)斗。他們倒向前方,用他們鋼鐵的身軀鋪筑成一道鋼鐵的脊梁,用他們的鮮血濺起了盛開的鮮花,用他們嘴角遺留下的微笑叩開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勝利之門!
當突擊班唯一幸存的戰(zhàn)士出現(xiàn)在南下的隊伍時,這個略顯瘦弱的身影,是那樣的孤單與疲憊。他不僅是突擊班的唯一幸存者,也是尖刀排在戰(zhàn)斗后僅剩下的一名戰(zhàn)斗員。
戰(zhàn)斗是殘酷的,猶如這個寒冷的冬季。天津城外那片曾為突破口的浸滿血水的野地里,幾座新墳在冬天的寒霜下顯出幾分凄涼。
幾年過去了,當年的突破口變成了虹橋烈士陵園,一座紀念碑,一座墓冢屹立其中,那高高的紀念碑上鐫刻著:三十九軍陣亡烈士永垂不朽。
從那以后,每年的清明,每年的12月15日總攻紀念日,在昔日突破口建成的虹橋烈士陵園,在39軍陣亡烈士紀念碑前,總有一人拿出兩瓶酒,放好酒杯,一一斟滿,輕輕地灑在離墓半米遠的空地上,點燃幾支煙整整齊齊地放好。久久地站在烈士墓前,那一刻仿佛和戰(zhàn)友們又回到了戰(zhàn)火紛飛的歲月,又聽到了戰(zhàn)馬嘶鳴里的吶喊,又一起重溫了歲月不曾埋掉的凌亂足跡與瘡痍的城墻。是的,他不再只是一個人,他沒有忘記那總攻前戰(zhàn)壕里的對話,那一句山一樣重的承諾,全都留在了他一個人的身上。
他就是那個突擊班唯一的幸存者劉巖。當年突擊班戰(zhàn)士全部倒在突破口之后,他硬是從槍林彈雨中沖了出來。此后又隨部隊南征北戰(zhàn),他的右腿落下了永久的傷殘。再后來他在朝鮮戰(zhàn)爭后退了伍,轉(zhuǎn)業(yè)回到了武漢。于是從那時起,從武漢到天津,劉巖用他瘦小的身軀,鋪建了一條漫長的長達半個世紀之久的祭奠之路。
他家徒四壁,所有的積蓄花光了,孩子們的資助也花光了,用在了年年往返于為戰(zhàn)友祭奠的路上。
歲月流淌,雙鬢染白,在紀念碑前,他怎么用力也打不開酒瓶了?!笆遣皇悄銈冋l挑理了?明年我一定還來看你們!”他用酒瓶嘴磕向墓前的石階,酒灑了出來,老人的手也被劃出了血,就在這一天,那4個祭酒的酒杯也打破了3個,老人淚眼滂沱,“明年你們不把我叫去,我還來看你們,可我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了,就連酒杯也端不住了?!滨r血和烈酒一起滲入了戰(zhàn)友們長眠的土地。似乎那一刻他又回到了他與突擊班戰(zhàn)友們手與手相貼的那一幕,又看到了他們的音容笑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