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是不能立刻如人愿的,那么我們所能做的,只有蟄伏下來,安靜地等待著時機。
前情提要:寄人籬下的莫卿到了一個新的家,混混少爺林今桅對她的態(tài)度就是嫌棄討厭,導(dǎo)致莫卿在家里能不與他正面交道就最好,躲著他,但總歸是躲不過的,隨著互動升級,他們之間的芥蒂也越深。
外面明明有人,但是也絕不會聽到聲音進來看一看。因為以前自己摔過好幾次東西,狼來了的故事又不是沒有聽過,到底還抱有什么希望呢?
從一開始,就早就沒有了任何希望,何必再想這種可笑的事情。
所謂希望……
這種虛無縹緲的,用來欺騙小孩子的東西。
人在生病的時候,意志總是格外脆弱,并且極易絕望。
到這個時候,所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認(rèn)命。放棄所有毫無意義的掙扎,認(rèn)命地由著熱浪將自己席卷到離太陽最近的地方,等待著最后的消亡。沒有人會救自己,也從來不會有人能夠救贖自己。
就這樣吧。
然后……
下雨了?
莫卿拿棉簽將他干燥的嘴唇濕潤一些,拿毛巾到水盆里重新擰一把,再次疊好蓋到他額頭上。一邊在心里罵著他活該,一邊再次拿起棉簽蘸水。
她剛才敲半天的門都沒人應(yīng),正踟躕間,門自己開了,大概是門鎖本就沒有完全嵌進去。她撓撓頭,從門縫里望進去,立刻被嚇到了。
房里地上一片狼藉,飯菜和碎瓷片中間躺著個只穿了條沙灘褲的林今桅,一動不動,跟死了似的。
這個念頭剛一冒出頭腦,外頭正好打了個響雷,莫卿驚悚得差點叫起來。好在及時穩(wěn)住,她小心翼翼地推開門,輕手輕腳進去叫他,卻始終也得不到回應(yīng)。
——讓你半夜跑出去打架,讓你晚上睡覺開空調(diào)穿這么少,傷口發(fā)炎導(dǎo)致發(fā)燒了吧?活該。
莫卿頭痛欲裂。不知道倒也罷了,現(xiàn)在既然看到,實在也沒辦法就把這個挺尸狀的家伙扔著不管。他渾身滾燙,要等張姨或安雯回來,說不定就真死了。
她死拉硬拽地把他搬上床,趕緊去客廳翻醫(yī)藥箱。
不能隨便亂吃藥,她先用最原始的法子給他降溫。忙完后,她渾身是汗,疲累地坐在一邊喘氣,又想了想,塞兩顆退燒藥到他嘴里,心里不負(fù)責(zé)任地想,不管有用沒用反正也吃不死人,一邊掐著他脖子逼他吞下去。
林今桅的意識其實略有恢復(fù),只是渾身依舊使不上勁兒,干脆繼續(xù)裝死。當(dāng)他聽著莫卿低聲嘀咕著“這東西能吃嗎……算了反正吃不死他,隨便好了,是死是活看他的命”邊把東西往自己嘴里塞的時候,不由得內(nèi)心狠狠抽搐起來,心想若我能動,肯定會掐死你這家伙——
還沒想完,莫卿已經(jīng)掐著他的脖子逼他吞藥了,林今桅差點直接被氣死,無力地掙扎著吞了下去,咳得差點吐血。
可見白天不能說人。
摸不清是不是退燒藥的作用,他感覺身上越來越燙,心里頹然地想著與其燒傻,還不如直接燒死算了。
冰涼的感覺從脖頸處慢慢地浸透過來,林今桅一瞬間感覺自己仿若被人從油鍋里救出來的魚。他甚至都不愿意睜開眼睛,寧愿把這幻覺享受久一點……
不是幻覺!
清涼的感覺從脖頸處延續(xù)到肩膀、手臂、手掌等地,帶走了一部分的灼熱感。
“也不知道行不行,應(yīng)該稀釋對了吧……”莫卿一邊用紗布沾稀釋過后的酒精涂著林今桅的皮膚,一邊細(xì)聲質(zhì)疑。
外面暴雨來得猛烈,更突然的是山體小部分滑坡,上山的公路被堵住了,正緊急搶修中。別說是張姨,連救護車都沒法進來,只能暫且靠自己來幫他降溫。
這樣細(xì)碎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林今桅連生氣的精神都沒了。他眼睛微微瞇開一小條縫,從朦朧中望見晃動的人影。恍惚聽到另一道聲音,脆生生帶著稚嫩的安慰笑意,在耳邊不停地說:“呼呼……這樣哥哥就不會覺得燙了!呼……”
那個努力朝著自己額頭吹氣,以為這樣就能讓自己退燒的笨蛋。
林今桅越發(fā)意志昏沉,完全合上眼睛,讓自己沉浸在回憶的黑暗當(dāng)中。沒有多久,額頭上猛然一陣清涼。
“呼……呼……”
莫卿對著他的額頭吹了一會兒氣,為難地望著他發(fā)呆。
林今桅再醒來的時候,頭腦依舊發(fā)暈,好歹已從地獄門口觀光回來,有力氣撐著自己站起來。他望了一會兒自己干凈整潔的房間,面無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莫卿正在廚房里忙著煮米粥。冰箱里沒什么菜,且剛才林今桅也大致退了燒,醒來之后喝些米粥倒也好……管他去死啊!這個想法在莫卿的腦袋里閃過了五秒鐘,立刻被果斷刪除掉。
一來,林今桅是頭號恐怖分子也好,是神經(jīng)病也罷,那都是他的事,而她卻不能因此成為和他一樣道德敗壞見死不救的家伙。二來……萬一他要是真的死了或是怎么樣了,大概自己也會有麻煩吧?
這個世界太現(xiàn)實,必須要考慮很多事情。
她這么想著,拿湯勺攪了攪鍋里的粥,聞到香味便麻利地關(guān)火,轉(zhuǎn)身去拿碗。
剛一轉(zhuǎn)過身,她便看到站在廚房門口的林今桅。今天總算不是“袒”誠相見,他套了件深藍色的短袖運動衫,依舊穿著他那件夸張的夏威夷沙灘褲——天知道他怎么就這么愛這條沙灘褲。身體略微傾斜地靠著廚房門框,也不知道是單純?yōu)榱怂涍€是身體依舊沒力氣,需要不動聲色地找個支撐。
“我要是就這么死了的話,你也會有麻煩的吧?”
“嗯……哎?”
“所以別指望我會謝你。對了,粥里別放糖,我喜歡放鹽。”他一邊打呵欠一邊轉(zhuǎn)身離開廚房。
“我已經(jīng)放了糖?!?/p>
他不耐煩地說:“那就重煮一份,這都要我教?”
莫卿捏緊了手中的勺柄,以一種唾棄的眼神望著他的背影。
“別一臉這表情嘛?!彼穆曇魬醒笱蟮?,“看著多讓人沒胃口啊。”
這家伙背后長了眼睛?!
林今桅盯著展覽柜上正對著廚房的光滑平面鏡,那上面清楚地照射出身后莫卿一臉詫異的樣子。他覺得好笑,聲音卻沉下去:“搞清楚自己的身份,拿了多少好處就要做多少事,養(yǎng)條狗喂兩根骨頭也要幫著看門的?!?/p>
話說完,他望到莫卿抿著嘴轉(zhuǎn)過頭去的樣子。
雖然這時候的沉默看起來像在屈服,然而她眼睛里的倔強,更像是在表達她的不滿和反抗。這是她不會當(dāng)面表現(xiàn)出來的樣子,只要和她面對面,她一定是低眉順眼,只有在她以為別人看不到的時候,才會露出那種骨子里的凜冽和堅決。
說來說去,不就是在裝嘛。
林今桅對此嗤之以鼻,抬腳就要回自己房間。
忽然一道細(xì)微響聲,通亮的燈光閃了幾閃,然后全滅了,四周在一眨眼間陷入了黑暗當(dāng)中,只有屋外的大雨聲還在繼續(xù)。
停電了。
兩個人一時都沒說話,足足有半分鐘的時間,林家都是死靜的。直到林今桅回頭,借著窗外照射進來的微弱光線,看到她一臉驚愕,站在原地茫然地張望。
好像……她有夜盲癥?
一想起這點,他就想起那天晚上被她陷害的事,背上的傷口又開始隱隱作痛,并且發(fā)癢。如果不是她的指證導(dǎo)致老爸狠狠虐了自己一把,也不至于傷上加傷,更不會因此而導(dǎo)致今天的發(fā)燒。
她根本就是罪魁禍?zhǔn)?,完全不需要感謝和同情!
“喂,你怕黑?。俊?/p>
在自己說話時,他看到她緊張的臉色有所和緩,似乎現(xiàn)在有人聲對她來說就是救命稻草。
“還,還好。”
她努力使用鎮(zhèn)定的語氣,但也許因為她自己在黑暗中看不見,所以沒想到這不代表他看不見,臉上慌張的樣子被他一覽無遺。
“怕就怕,說出來也沒什么丟臉的,女孩子怕黑怕鬼不是很正常嘛?!绷纸裎Φ恼Z氣也和緩了很多,“不過你要不怕的話也好,畢竟以前這附近有片墳地,鬧鬼什么的……既然你不怕的話,那我就出去了,你好好看家?!?/p>
這語氣聽起來,將她當(dāng)成了看門狗。
她此時無心計較這個:“但是——”
“還有事?”
“外,外面在下雨,你就別出門了吧……”
“少啰唆,關(guān)你什么事!”他恢復(fù)了不耐煩的語氣,直到她聽到了他開門和關(guān)門的聲音。
林家偌大的房子里一片死了般的寂靜。
她渾身僵硬地站在原地,動都不敢動。這種恐懼到了骨子里的感覺,熟悉得令人發(fā)指。
很小的時候,父親去世了,母親哭得幾度昏闕,被人抬去休息。夜里只留下了自己,跪在冷風(fēng)不停的靈堂里守夜。
原本該有兩個近身的親戚陪著,畢竟那個時候的莫卿也不過只有五歲。
然而人一去茶就涼,莫家本就沒什么錢財權(quán)勢,況且莫母自己都昏了,只剩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誰會賣這個面子?幾個人商量著就去下館子了。
然而誰又能說小孩子當(dāng)真什么都不懂?
也許本來是不懂的,在那一刻,她就懂了。
懂了什么叫害怕,什么叫世態(tài)炎涼,更懂了什么叫無能為力。
發(fā)黃的白熾燈懸在頭頂,燃燒著的燭火被風(fēng)吹得要滅不滅,一陣過堂風(fēng)低低地嗚咽著,黝黑巨大的棺材靜靜地躺在那里,里面裝著死去的父親。
莫卿渾身都是涼的,蜷縮在角落里,努力制止自己亂想,可是頭腦里全是恐怖的想象。要知道,平日里總有無聊的老人家,以講靈異故事嚇唬小孩子為樂。
小孩子的世界光怪陸離,一個想法有了苗頭,立刻仿若燎原的火,呼的一下子全都燒起來。那些鬼和妖怪,好像正在她頭上織一層密密麻麻的網(wǎng),很快就要張牙舞爪地?fù)溥^來撕咬她。
她渾身蜷成一團,拉緊了身上唯一用來取暖的小薄毯。忽然余光處閃了閃,黑下來。她猛吸一口涼氣,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半晌之后才扭過去僵硬的脖子。
是靈臺上的蠟燭滅了。
這是件嚴(yán)重的事,大人們囑咐了今晚要時刻保證讓蠟燭燃著,不然爸爸的魂都升不了天。如果升不了天,那么會去哪里?大概是地獄吧。地獄里有什么?有閻王,有小鬼,有牛頭馬面,有長舌頭吊死鬼,有無頭鬼……
莫卿渾身哆嗦,小小的身軀在毯子里縮得越緊,揪著毯子角的手指頭泛白,臉色也青紫一片。半晌過后,她緩緩地、遲疑地起身,將毯子松開,朝靈臺走去。
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艱難。
她既不敢抬頭去看靈臺后的棺木,也不敢回頭——然而,每走一步,她都會感覺到身后似乎有什么東西在跟著自己,如影隨形的,一步一步地跟著自己,等待著最好的時機朝自己撲過來。
前有棺木,后有鬼怪。莫卿的身體僵硬冰冷得仿若機械人。
短短幾步的距離,被她走得像隔了天涯海角。
好不容易走到了,她顫抖著去拿案桌上的打火機,連打幾下才有火焰,顫顫巍巍地湊過去將蠟燭重新點燃了。她心里剛微微松口氣,忽然身后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一道白影在余光范圍內(nèi)凌空竄了過去。
她被嚇得一聲尖叫,渾身的汗毛在全豎了起來,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手上的打火機用力扔了出去。
數(shù)秒鐘后,傳來了一聲低低的貓叫,喵嗚的聲音順著夜風(fēng),平日里十分可愛的聲音在此時只能顯得越發(fā)詭異可怖。
莫卿呆怔半晌,抱著頭蹲下來,無聲地哭到渾身顫抖。
此時和那時的感覺何其相似,加上林今桅剛才那幾句話,讓她內(nèi)心中的恐懼都被勾了起來,站在原地動都不敢動。
下這么大的雨,又停電又?jǐn)嗦返?,他又能去哪里?說來說去難道不就是為了和她兩敗俱傷?
不知道站了多久,傳來了開門的聲音,莫卿忙抬起頭。雖然眼前一片黑暗,依舊努力地瞇著眼睛看:“林今桅?”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p>
林今桅的嗓音怪怪的,有些飄忽。
管他有什么事,也不管和他多不對頭,這種時候多一個人就多一點勇氣。莫卿忙問:“什么事?”
“有你做替身的話……”他緩緩地說,“我是不是就能投胎了?”
莫卿還未反應(yīng)過來,下意識就望向突然出現(xiàn)的光源,冷不防看到了被一束冷光照射下慘白的臉,五官流血地正直愣愣盯著她看。
“啊——”莫卿尖叫起來,將手中的湯勺扔過去,直直地砸中了對方鼻梁。
“痛!”林今桅不繼續(xù)扮鬼,摸著自己鼻子大叫,“你這家伙怎么回事??!別以為你是女的我就不揍你!”
“啊啊啊啊啊——”
莫卿依舊在尖叫,其持續(xù)時間之長,調(diào)子之高,令林今桅嘆為觀止。
他不可思議地把手電筒對準(zhǔn)她照,看到她蹲在地上,雙手抱著頭尖叫,毫無安靜的打算。
“喂停下來!是我——”成功嚇到她的那一點得意此時全成了氣急敗壞,“我是林今桅,這是番茄醬!喂你——莫卿你給我閉嘴!吵死了!”
她繼續(xù)捂著耳朵尖叫。
“隨便你!”林今桅煩躁起來,將手中的電筒朝她扔過去,然后轉(zhuǎn)身朝自己房間走去,大力地甩上門,試圖將她煩人的叫聲隔離開來。
林今桅回自己房間,扯濕巾擦了臉上的番茄醬,揉成一團扔到廢紙簍里去,趴到自己床上。又屏住氣息半晌沒聽到動靜,不由得越發(fā)氣惱。雖然聽她尖叫實在令人煩躁,但現(xiàn)在這無聲無息的也令人悶氣。
眾所周知,一拳揍到棉花上的感覺著實不會太爽。
他特意出門時順走餐桌上的番茄醬,還冒著雨跑去車庫里翻找出手電筒,就為了嚇?biāo)滥莻€滿口謊言的家伙——等等!真的嚇?biāo)懒耍侩m然害怕也不至于這樣外強中干吧?
他坐起來,扭頭盯著床頭柜上的藥箱猶豫數(shù)秒,又往后一倒,躺了回去。盯著黑漆漆的天花板看了半晌,窗外的雷雨聲轟隆隆似乎沒有停止的時候,會一直到世界末日。
有什么好同情的?她又不值得同情。
她活該。
她們?nèi)蓟钤摗?/p>
他翻了個身,將薄毯往頭上一蒙,很快就昏昏地睡著了。
然而意識略有停留,不時回放著她的聲音,以及那模糊中所看到的背影。他努力去看清楚,直到耳邊響起脆生生的聲音:“哥哥!哥哥,呼一呼就不燙了!呼……”
他立刻后退,警惕地站在夢里那片洪荒當(dāng)中四處張望。那聲音越來越大,最終不絕于耳,他慌不擇路,拼命后退。但是所謂噩夢就是會織成一片密密麻麻的網(wǎng),兜頭罩下,讓你無路可逃。他最終居然只能像莫卿那家伙一樣,抱著頭蹲在原地,偽裝鴕鳥誰也尋找不到。
這大概是人類在恐懼至極的時候,所能用來自衛(wèi)的本能反應(yīng)。
他跪在地上,雙手死死揪住自己頭發(fā)用力往下扯,試圖用疼痛來自我喚醒。然而渾身都是麻木的,仿佛被人浸入了冰冷的潮水當(dāng)中,什么知覺都沒有了,只能一味地待在夢里,由著那遍體的恐懼將自己一遍又一遍地侵襲洗滌。
這就是報應(yīng),自己也活該。
他嘴角突兀地扯出一道弧度,發(fā)出了悲愴詭異的笑聲。
第三章
莫卿坐在陌生的教室里,十分局促。雖然身邊坐著唯一的那個熟人,然而……還不如沒有呢。
她瞥一眼趴在桌上睡得香甜的林今桅,不由得在心里嘀咕:這家伙到底得多討人嫌,才會沒人愿意和他一起坐啊。
老師知道兩人關(guān)系,將她當(dāng)成了解救這個不良學(xué)生的靈丹妙藥,特意拉著她的手講了半天,無非是說既然兩人是一家,平時要多勸著林今桅。
莫卿哭笑不得。
她哪敢去勸他???躲都來不及,被他逮著機會恨不得把她給生剝后吞進去吃了。在林家別的都好說,就林今桅此人成了最嚴(yán)重的威脅。那天停電,她被他嚇得半死,抱著手電筒蹲在他房門口一夜,那張滿是血的臉在她腦子里輾轉(zhuǎn)不去,一有風(fēng)吹草動立刻映上眼前。
好不容易開學(xué),誰知道和他同班還同桌,更被班主任私自奉為了“能拯救林今桅同學(xué)于迷途的好孩子”。
她有足夠的自知之明,確認(rèn)自己不是好孩子,更沒那個本事去拯救他。
世事太過紛擾,她都快自顧不暇了。
鈴聲響將她從恍神當(dāng)中牽引回來,和全班反應(yīng)一樣地望向聲源處——林今桅打著呵欠,鎮(zhèn)定自若地接通手機,起身往外走。
我行我素得令人發(fā)指,完全罔顧站講臺上臉色鐵青的老師。那是學(xué)校的教務(wù)處主任,兼任這個班的數(shù)學(xué)老師。林今桅連主任都不給面子,全然到了一種肆意妄為的地步。
“林今桅!你去哪里?”主任厲聲道,“給我站??!”
林今桅頭都沒回,一腳踹開擋在后門的椅子,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留給所有目瞪口呆群眾的,只有門板被摔到墻上時留下的巨大聲音及回響。
俗話說,余音繞梁,三日不絕。
他林今桅讓這余音繞了主任渾身三匝,斷然不肯絕。
莫卿說不上多幸災(zāi)樂禍,她望見主任看向自己的眼神,低下頭去望著書上的數(shù)學(xué)公式,在心里把林今桅罵了千萬遍。
他想怎么做都行,何必留個爛攤子牽連她!
果不其然,主任課間操時把莫卿叫去辦公室,噼里啪啦說了一大串。其中包含著對林今桅此人過去現(xiàn)在的無盡批判,以及對他未來“不是出現(xiàn)在牢獄里就是直接被砍死街頭”的狠毒預(yù)言。
她默不作聲地聽主任口沫橫飛地罵,恭順溫良的樣子十足十像怯怯的小綿羊。主任罵了一會兒,喝口水,瞥她兩眼,放松了語氣:“我看過你的檔案,在原學(xué)校的成績表現(xiàn)都不錯,你以前老師對你的評價和期待都很高。我和你說這些,也是為你好。你和他住在同個屋檐下,千萬別跟著學(xué)壞了。俗話說近朱者赤,這近墨者就容易黑?!?/p>
“嗯?!?/p>
“不過話又說回來,”主任話鋒一轉(zhuǎn),“既然你倆是一家,你怎么算也該讓他叫你一聲姑?!?/p>
他大概覺得自己煞是幽默,說完先笑起來。
莫卿只好賠著笑,心里卻狠狠抽搐了兩下,心道林今桅這聲“姑”就真的免了,誰聽了誰折壽!
“我也不是真這么惱他,男孩子嘛,難免。我當(dāng)老師的也不會這么容易放棄他?!敝魅闻牧伺哪涞募绨颍澳愫煤玫貏袼?,盡力把他往正路上引。你是好孩子,老師放心你?!?/p>
剛還在要我別跟他學(xué)壞了,現(xiàn)在倒又說放心我。你到底是不容易放棄林今桅,還是不容易放棄有錢的林今桅他爸???
莫卿垂下眼角,默默地點著頭。
從辦公室回教室后,不經(jīng)意瞥到大家圍成一圈在竊竊私語。到底也不熟,莫卿沒打算理會,徑直走向自己座位,剛落座就被滿臉奇怪笑意的同學(xué)圍在了中間。
她本能覺得有危險,果不其然為首的馬尾辮女孩開門見山就問:“莫卿,你和林今桅是親戚???”
“對啊,剛才去辦公室的XX說他聽到了戴主任和你說話,你和林今桅現(xiàn)在住一起?”
“難道剛才說的是真的?噗,他要叫你姑嗎?!”
果然……
莫卿心里暗叫不好!
來學(xué)校前,林今桅再三威脅如果敢把兩人關(guān)系說出來,后果要她自己負(fù)責(zé)。而她本來也只打算低調(diào)過自己日子,哪里敢跟他扯上關(guān)系?
“你說嘛!”
“對啊,說呀!”
她沉默地低下頭,任由怎么催都不說話。
“讓開?!?/p>
“哎呀你別推!我還沒問呢!”馬尾辮不耐煩地?fù)]了揮手,又激動地說,“那你倆關(guān)系好不好?林今桅在家里也跟在學(xué)校似的嗎?為什么他要叫你姑?。磕銈z不是年齡一樣大嗎,他平時怎么叫你……啊誰啊有病——”當(dāng)她注意到周圍熱鬧人群突然安靜下來,已經(jīng)是被人扯著后衣領(lǐng)往后拉開的時候了。而她不耐煩地回頭一看,也自動閉嘴了。
“那個……咳,你又回來了啊……”同學(xué)中有人訕訕地說著,只想緩和一下氣氛,并沒有想到自己的話很容易令人理解為對林今桅的排斥。
林今桅面無表情地扯著馬尾辮的衣領(lǐng)往后一推,一雙眼睛閃爍著陰森森的寒光,定定地盯著莫卿看。
莫卿咽了口唾沫,囁嚅著解釋:“我沒……”
林今桅截住了她的話,忽然笑得一臉燦爛——其表情轉(zhuǎn)換之迅速,甚至沒讓人回過神來,只聽到他聲情并茂地說著:“我和她感情當(dāng)然好,不然怎么會特意讓我爸把她從鄉(xiāng)下接過來一起讀書咧。”頓了頓,又說,“別看她一聲不吭多乖巧的樣子,和我配合起來那叫一個狼狽為奸狼親狽友,大家都一條道上的人,惺惺相惜嘛,怎么能不好?!?/p>
莫卿明白他的意思是想警告別人她是個有心計的人,只不過他的成語也用得實在慘不忍睹,哪有罵別人的時候一起把自己順進去的……
他從抽屜里扯出書包往肩上一搭,轉(zhuǎn)身時自然有人避瘟似的排開一條道讓這位遠近聞名的混混頭順利離開。這樣的懼怕和嫌惡的氣氛低調(diào)又明顯,林今桅習(xí)以為常,嗤了一聲,走兩步又停住腳步,回頭意味深長地看了莫卿一眼,露出了危險的笑容。
莫卿一直被同學(xué)追問和林今桅的關(guān)系。雖然也抓住這個機會,頗為順利地和大家熟絡(luò)起來,然而接連幾天都這樣實在也吃不消。
好不容易放學(xué),她趕緊背起書包閃人。走出教室門了還能聽到同學(xué)什么都沒打探到的抱怨聲音,莫卿無奈地嘆氣,一抬頭差點撞上迎面而來的人:“對不起?!?/p>
“該道歉的是我才對?!睂Ψ叫Φ脺睾停老∮浀盟坪跏前嚅L,和林今桅是截然不同的人,“你沒事吧?”
“沒事,那……我先走了,明天見。”莫卿生怕身后的同學(xué)再圍上來熱情地說要跟自己一起回去,實則是為了繼續(xù)打聽林今桅的趣事——見鬼了!她能說什么趣事?說她晚上和他打一架還是說被他裝鬼嚇?biāo)?/p>
說完她逃也似的就跑了。
男生走進教室,敲了敲黑板:“自己說說,哪次轉(zhuǎn)學(xué)生沒被你們嚇到?知道的是你們熱情,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在嚇唬人。”
他自然知道班上這群人,都沒壞心,只不過是學(xué)校里出了名能鬧騰的,沒一個讓人省心。
“都散了都散了,放學(xué)了還不走?這么愛班的話,等下的衛(wèi)生——”
他話未說完,下面一陣哄堂,半分鐘之內(nèi)撤了個干干凈凈。
徐千默哭笑不得。
而此時的莫卿則是真正欲哭無淚。
她站在校外小巷角落里,貼著墻站,看著混混將自己書包里的東西往地上全倒出來。除了課本、文具外,沒有半點多余的東西。
“我靠!你錢藏內(nèi)褲???!”見從書包里搜不出什么,混混罵了一聲,伸手扯莫卿,“把錢拿出來!”
“我沒錢?!蹦溆芍麄儙讉€推攘自己,也不反抗,只是越發(fā)抿緊了嘴角,“我只帶車錢出門,剛才已經(jīng)給你們了?!?/p>
“一塊錢你以為打發(fā)乞丐啊?!”濃妝艷抹的女人把硬幣往莫卿臉上一扔,“小妹妹,姐姐可跟你沒時間玩下去?!?/p>
我還沒時間跟你玩呢,今天作業(yè)很多,還要跟安雯去醫(yī)院照顧林父——他前兩天生病入院,身為兒子的林今桅壓根沒露過面,連電話都不肯接,只能靠家里幾個女的輪流照顧。
“我真的只有這個。”莫卿蹲下身去撿硬幣,被女人一腳踩到了手背上。
她吃痛地低哼一聲,抬眼憤怒地瞪向踩自己手的女人。
與莫卿視線接觸的那一刻,女人沒有來由地感覺心虛。然而很快就將這莫名的情緒壓制下去,將皮鞋踩在莫卿的手上重重磨了磨,挑高眉望著她因為痛楚而皺起來的眉頭。
“瞪什么瞪?作死??!”她示意旁邊的人把地上的硬幣撿起來,朝莫卿道,“看在你是今桅親戚的份上,這個硬幣我就暫且當(dāng)見面禮算了。明天再這么寒酸,那也就別怪我不給面子。當(dāng)然,你可以選擇去找老師,不過那之前隨便找個人先打聽一下,我Lan姐在這片是什么地位,以后你日子還想不想過了?!?/p>
女人極長且尖銳的指甲從莫卿臉頰上劃過,似乎下一秒就會毫無預(yù)兆地用力劃下去:“另外賣你個生存規(guī)則,想安生點活下去就少惹今桅。作為等價交換,記得明天帶錢?!?/p>
莫卿咽口唾沫,點了點頭。Lan姐對她的反應(yīng)十分滿意,領(lǐng)著兩個小啰啰揚長而去。
莫卿心如亂兔,癱坐在原地泥土上,左手緩緩地覆上適才被Lan姐狠狠踩過的右手手背。這只手被踩得通紅,直到現(xiàn)在仍舊發(fā)顫個不停。周圍過路的中學(xué)生們會朝她投來同情的目光,然而始終也沒人打算過來詢問一聲。
從他們的懼怕當(dāng)中,莫卿確信了那個所謂Lan姐說的話是真的,她似乎確實在這周圍很有名聲。那么,她所說的其他的話也是真的咯?
林今桅……
從那個Lan的話里很容易分析,這件事跟林今桅脫不了干系。自己一點都不出彩,毫無理由剛轉(zhuǎn)來就被這種大姐頭盯上。唯一的解釋就是林今桅——是他搗的鬼,他以為自己在學(xué)校里有意說出二人關(guān)系,所以采取報復(fù),又或者是他根本一早就計劃好讓她沒好果子吃。
她想起了他對自己笑得意味深長的笑容。
這條只會亂咬的瘋狗!她在心里啐了一口,慢慢爬起來,撿過被扔在地上的書包,拍了拍塵土,將書本和文具收拾進去。
唯一的路費被拿走了,她只好走路回家。
好在初二放學(xué)早,又在盛夏時候,天黑得晚。莫卿沿著繁華的大街,不慌不忙地走。她只記得乘坐的車次及大致方向,于是便一個車站一個車站地走,跟著要坐的那趟車離去的路線,走到岔路口時候則站在原地等著下一輛公交車過來告訴她選擇。
隨遇而安的態(tài)度,是歲月教給她的智慧。
在這個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是不能立刻如人愿的,那么我們所能做的,只有蟄伏下來,安靜地等待著時機。
下期預(yù)告:
林今桅和莫卿的關(guān)系在學(xué)校被人知道了,林今桅的搗蛋計劃更上一層,他可不想和莫卿有什么撇不清的關(guān)系,于是兩人在這種互相嫌棄的情感下繼續(xù)向前走,也許有些事情開始起了微妙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