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占領(lǐng)華爾街”運動爆發(fā)以來,“掛路燈”(to the lamppost)這個詞便在各國網(wǎng)民之間流行起來。在抨擊銀行家的帖子下面,常能看到跟帖者高喊“把他們掛在路燈上”。
所謂“掛路燈”,指的是一種把受害者吊死在路燈上的殘酷私刑。這顯然不是網(wǎng)絡(luò)暴民們幻想出來的,而是在歷史上真實地出現(xiàn)過。早在16世紀,英國就開始把參加騷亂的罪犯吊死在路燈上示眾。當然,這個詞與“革命”聯(lián)系起來,還是從轟轟烈烈的法國大革命開始的。在1789年7月,巴黎的路燈成了革命暴徒們執(zhí)行私刑的工具,官員貴族的尸體懸掛在路燈上的景象從此成了大革命的象征。
1789年7月,巴黎的市民起義一夜之間發(fā)展到了驚人的規(guī)模,而一旦群眾參與到了革命之中,就再也沒有人能把他們排除在外了。連恩·亨特曾說:“是群眾暴力定義了法國大革命。它推動著革命的前進,同時又令革命淹沒在獻血、仇恨和混亂之中?!薄皰炻窡簟北阍谶@種背景下逐漸成為了大革命的象征。
在法國大革命中,第一位“掛路燈”的受害者是舊政客約瑟夫·富隆·德富埃。此人在革命前曾接替民望較高的雅克·內(nèi)克爾擔任財務(wù)大臣,還負責管理過巴黎市的市場。他聲譽極差,據(jù)說曾有“老百姓沒飯吃就該吃干草”的言論,而在巴黎市民眼中成了舊政權(quán)“冷血無情”的象征。人們認為他私下控制著巴黎的食品供應(yīng),以哄抬物價并投機獲利。他本人的巨額財富當然更激發(fā)了群眾的憤恨。
1789年7月14日,深知自己民憤極大的德富埃開始跑路。他躲到了朋友在城外的住宅里,散布自己已死的謠言,甚至還舉辦了一場假葬禮來掩人耳目。不幸的是,剛躲到7月22日,給他朋友的家族種地的農(nóng)民便認出了他。大官僚德富埃先生于是被革命小將們揪了出來,光著腳被押到了巴黎市政廳。
押解途中,德富埃便飽受虐待,人們強迫他背著一大捆干草,渴了只許喝放了胡椒的醋,押解者甚至用蕁麻的刺擦他臉上的汗。還沒被押到目的地,德富埃的悲慘遭遇立刻引發(fā)了旁觀者的同情和不滿,像拉法耶特等投身法國革命的社會賢達都曾嘗試干預解救,但群眾的怒火顯然已經(jīng)不是任何人能壓制住的了。德富埃和女婿一起被群眾押到了市政廳廣場。這位74歲的公敵被人民用繩子繞住脖子掛到了路燈上,結(jié)果繩子斷了。群眾反復嘗試仍不成功,便干脆砍掉了他的腦袋,在嘴里塞滿干草,插在長矛上四處展示。至今,我們還可以在親眼目擊這一事件的巴黎畫家讓·路易·普利爾的作品中,看到德富埃被送上路燈的駭人景象。
這場可怕的私刑當時就激起了很大的爭議,甚至有人認為是舊政權(quán)設(shè)計制造了這場悲劇來破壞革命的聲譽。而格拉克斯·巴貝夫則如此評論道:“我國的刑罰是如此多樣,有車裂,有拷打,有輪刑,有火刑,有絞架。這各種各樣的刑罰和劊子手,對我們的道德造成了多么可怕的影響!我們的統(tǒng)治者沒能治理我們,反而把我們變成了野蠻人,因為他們自己就是些野蠻人,他們自食其果。”其他很多目擊者也有類似的感想。他們認為這種行徑“與食人蠻族無異”,但又表示受害者“罪有應(yīng)得”。
德富埃的厄運很快就成為象征。他的尸塊被沿街展示的場面,在人們眼中有了“戰(zhàn)勝人民公敵”的意義。各色各樣的人們開始走上和德富埃相似的道路。他們被綁上街頭,押往市政廳廣場,革命清流企圖解救他們而遭到群眾呵斥,最終受害者被掛上路燈。更可怕的是隨后的游行活動。公敵們的尸體和頭顱被插在長矛上沿街游行示眾,為巴黎帶來了一種恐怖的節(jié)日氣息。塞巴斯蒂安·哈代在日記中寫道:“本該是哀悼日的日子卻成了狂歡節(jié)。”
到1789年8月份,隨著“掛路燈”活動的爭議越來越大,頗有革命聲譽的記者卡米爾·德穆蘭發(fā)表了一本小冊子叫《路燈對巴黎人民說》,為巴黎街頭五花八門的私刑做了有力的辯護,作者本人因此被戲稱為“路燈司法部長”。在書中,“路燈”向巴黎人民高喊:“我一直都在這兒?。∧銈冸S時都可以使用我?。 甭窡魪拇顺蔀榱税屠枋忻窀锩腿罕姳┝Φ南笳?。而“掛路燈”的地點之所以選在市政廳廣場,一方面是此地曾經(jīng)是國王用以處決叛國分子的場所,另一方面則為了顯示“群眾正義可以在國王眼皮底下執(zhí)行”。
“掛路燈”的對象也很快超出了舊官僚、貴族的范疇。到德富埃遇難4個月后的10月21日,巴黎面包師傅弗朗索瓦僅僅因為店里沒有面包賣,就被饑餓的暴民掛上了路燈。以“掛路燈”為代表的街頭私刑,很快就對應(yīng)上了激進派雅各賓黨的種種目標。
隨著革命的日趨激進化,市政廳廣場上有限的路燈數(shù)量也已經(jīng)不能滿足殺人需要了。新型斷頭臺設(shè)計出來后,以其便捷、高速和所謂“的人道”替代了路燈曾經(jīng)的作用,革命者的屠殺速度也得到了突飛猛進的提升。頗具象征意義的是,到1795年,曾以繪畫記錄“掛路燈”場面的畫家普利爾也終于在斷頭臺上死去。
“掛路燈”從此不再是革命者和革命政權(quán)們最喜聞樂見的死刑方式,人們在后來的革命中也不再用它作為刑具。但作為群眾暴力和街頭私刑的最大象征,“掛路燈”至今還在激發(fā)著世界各地不滿現(xiàn)狀的人們的熱情和想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