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非常嫌疑犯》時的史派西三十五歲，臉孔和身材處于成熟的起點，腰是挺的，腹是平的，胸是健碩的，而笑容，是有活力的，把戲中人的神秘復(fù)雜演得七情上面。

到了《美國麗人》，四十歲了，活力仍在，但或因劇情需要，刻意在小蘿莉面前裝出疲態(tài)，可那種疲仍是有層次的，跟女兒的同學(xué)搞上以前，是疲而倦，奄奄一息像在怒海浮沉，隨時沒頂；一旦搞上了，疲而亢奮，鼓起生命余勇，享受最后激情，不把最后一滴精力擠盡不肯罷休?？戳怂?，替他高興，也為他擔(dān)心，仿佛見他駕著跑車沖向懸崖，連帶坐在旁邊的人一起粉身碎骨。

再到《紙牌屋》，五十三歲了，疲態(tài)已不足形容他的疲，眼袋和身體都松垮得厲害，盡管在第一季里身邊有個小蘿莉，只算是疲中取樂，并非真正的樂。唯一能讓他稍拾激情的是權(quán)勢格斗，但為的不是在格斗里取得勝利而純粹只為格斗，像條老狗，獨自躺著時吠不出來，唯當(dāng)另一只老狗靠近，它的鼻子嗅聞到將至的血腥，把頭抬起來，耳朵豎起來，用四條腿撐起自己，把尾巴拉直，狂吠兩聲，露出猙獰鋒利的牙齒，目露兇光，在這一剎那，重遇久違的生命。

老歸老，疲歸疲，史派西先生的聲音終究是動聽的。深沉，厚實，加上熟透的政治言辭技巧，說出的任何一句話都極有說服力。他說的，你要聽，服從不服從是一回事，至少你必須好好思慮，輕視不得。

聲音的力量，不會衰老?！度A爾街之狼》里的男主角為什么能夠把垃圾股票推銷得無往不利？有人說因為口才夠好，把死的說成活的，能把母豬騙上樹。其實大家忽略了他的聲音，純粹的聲音，只要夠厚夠?qū)崏虺练€(wěn)，已足把你扯進(jìn)大海。聲音就是媒體，媒體就是信息，一開口已可把你的注意力牢牢吸住，像磁石般，緊吸不放。老去的史派西先生正有這股魔力。

臉容身體再松再垮，聲音仍是無堅不摧，讓人一聽著迷。那不是播音王子式的溫柔，也不是革命斗街式的殘酷，而是像宣揚圣旨或誦讀圣經(jīng)般把真理貫注其中，即使理不很真，卻已動情，讓你沒法拒絕。他在朱利亞德學(xué)院里受過嚴(yán)謹(jǐn)?shù)难菁加?xùn)練，其中想必包含聲音演技。

不相信，可重看《紙牌屋》，但這回把眼睛閉上，不看只聽，用心領(lǐng)略史派西先生的聲音魔力。但請小心，別著迷，愛上奸大叔，你很有可能萬劫不復(fù)，到時候閉門流淚，哭得凄涼，你的哭聲只有自己聽得見。

（選自《深圳商報》2014年3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