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雖與琴、書、畫同為雅事,然其布陣、疑兵、用計、搏殺絕非琴書畫等所能比。相較而言,圍棋性柔而象棋性烈,圍棋似一場戰(zhàn)役,而象棋似戰(zhàn)役里的一場大戰(zhàn),象棋比起圍棋來更加平民化,而且搏殺更為直接慘烈,故從國家政要到販夫走卒,愛好者不乏其人。
《孫子兵法》云,“兵者,詭道也”,又云“知彼知己,百戰(zhàn)不殆”,如果說圍棋更看重于布局心算,那么計謀在象棋里的運用之多,則更接近于實戰(zhàn)。
1979年,第四屆全運會象棋個人決賽在北京舉行,胡榮華與付光明爭冠的一局堪稱歷史經典。據胡榮華描述,戰(zhàn)前他一夜沒睡,反復研究付光明的開局布陣,發(fā)現在付最強的開局中有一步有一點點小的紕漏,而這個漏洞會在接近殘棋的時候才能體現出來。第二天比賽時,胡執(zhí)后手,付先手走中炮后,胡遲疑了十幾分鐘,其實胡此時是故布疑云,讓付覺得他準備不充分,此時的付算是“知己不知彼”,用孫武的觀點,結果會是“一勝一敗”。因為時間有限制,胡榮華往后走的很急,此時的付覺得胡之前長考的時間太長,現在是著急了,而且很快胡讓付走到了自己最熟悉最得意的開局,此時的付更是信心滿滿,而胡一夜未睡的目的也就達到了。之前的長考,中間走的急,其實是胡設下的苦肉計而已,目的就是讓付麻痹大意,結果走到快進入殘棋的時候,付發(fā)現雖然先手得勢,然經過中局搏殺后居然一點優(yōu)勢也沒有,而且還少一個兵,前后心理落差極大,信心也就嚴重受損,最后負于胡榮華,也造就了胡榮華“十連霸”的神話。
這盤棋局在中國象棋史上公認的被奉為“經典一戰(zhàn)”,而胡榮華也在教學中前后詳細的介紹戰(zhàn)前心理準備和具體的作戰(zhàn)情況,我料想付光明看到后也只有苦笑一聲“姜是老的辣!”。
高手之間其實差距很小,之所以有勝敗,其實重在謀略。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胡榮華勝在戰(zhàn)略,他深知“攻心為上,攻城為下”、“驕兵必敗”的道理,通過一系列手段讓付光明先大意,然后再得意,最后敗走麥城,“苦肉計”在此役里也讓胡大師用絕了。
如果說圍棋是“消滅有生力量”的話,那么象棋絕對可稱為“斬首行動”——目標只有一個,就是對方的將帥,而且下棋時候雙方都很謹慎,目標也極為明確:保護自己的主子,干掉對方的主子。很坦誠很直白的那是做人,開始說過,“兵者,詭道也”,下棋就是在紙上打仗,疑兵布陣那是必須的,越是高手就越會做陷阱,有時貌似要捉對方的車、馬、炮等大子,實則是為了最終的目的而造勢,關鍵時候“棄子攻殺”,“丟車保帥”在實戰(zhàn)里時常遇見,用兵法計謀套之,“瞞天過?!?、“聲東擊西”、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都說得過去。
先下手為強,誰得先手誰就有更多的機會來制造陷阱,最好的防守是進攻,歷史上留下來的有名的殘局解法無非就是“圍魏救趙”、“金蟬脫殼”,通過步步叫將,快一步致對方于死地。然而一陰一陽謂之道,任何事都有兩面,一動就會有破綻,馬炮爭雄幾百年,應的也是這個道理。“靡不有始,鮮克有終”,一招定勝負,那是古龍小說里武林高手的對決,仗不是一下子就打完的,棋也不是一步下完的,先下手和后下手只起于第一步,“一著不慎滿盤皆輸”是在中局搏殺和殘局收拾里,“綿里藏針”許銀川和“殘棋圣手”楊官璘皆是執(zhí)后而能反先的高手。
其實,從大處看,象棋里規(guī)定了每個棋子的使命,也有森嚴的等級制度,每個棋子的使命無非是取對方主帥的首級和保護好自己的主子,象棋游戲我喜歡,然而游戲背后的東西,是我打心底里厭惡的,這點上,象棋不如圍棋,圍棋起碼每個子是平等的。王菲在《棋子》里恰如其分地利用了象棋里小兵的身份低微,甘當炮灰,無路可退的困境,將愛情關系詮釋地淋漓盡致。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現實里大家都不喜歡計謀多的人,象棋里的回合斗殺還原到戰(zhàn)爭中可能是伏尸百萬,血流千里。故孫武介紹了一系列兵法謀略后,說“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勝之勝者也”,止戈為武,最大的謀略其實是不動謀略,仁者是沒有敵人的。
人生如棋,人生又不如棋,棋走錯輸了可以重新開局,人生走錯了路,是無法悔棋更無法重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