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座高山的腳下生長著一簇向日葵,真是一群美男子啊!它們個個長得那么高大,那么挺拔!太陽在空中為這支金黃色的隊伍自豪地閃耀著光芒。
每天太陽自東向西運行。這些士兵的金黃色的腦袋也在自東向西轉(zhuǎn)動。第一年,第三年,以至第一百零三年,年年如此。連草坪上年紀最大的向日葵都不記得它們的老祖宗是在什么時候發(fā)誓效忠天神的。記這些有什么用?向日葵之所以能夠生存還不就是因為有太陽存在嗎?
“沒有太陽就沒有向日葵!”金色部隊的首領(lǐng)說道。這時,向日葵的頭忽地一下齊刷刷地轉(zhuǎn)向了東方:太陽正好從河面上冉冉升起?!皼]有太陽就不會有風(fēng)信子,也不會有波斯菊和野罌粟?!贝┑没ɑňG綠的草地之子也齊聲唱了起來,不愿聽它們的鄰居——蘿卜的嘟噥。蘿卜厭惡地瞅了瞅這些毫無用處的草地上的美男子,一個勁地嘟噥著:“真是胡說八道,信口開河!太陽對那些沒根的東西來說是有用的,我們有根,沒有太陽也能活?!碧}卜怒氣沖沖而又自滿自足地說,然后便更深地鉆入土壤里。它既聽不到草地上的歌聲,也看不見太陽的光輝,甚至連草地上蝸牛的隨聲附和都不愿意聽。這時,蝸牛在金色陽光的照耀下正急匆匆地往小屋子里鉆。
“太陽是一個殘暴的殺人犯!”蝸牛說。它對青草、花朵、蝴蝶和向日葵深表同情,認為它們無處可逃,無處可躲。但是,向日葵根本就不愿意躲起來,它們忠實地追隨著太陽,在它的火辣辣的目光的注視下,茁壯地成長。只有不久前出生的一棵小向日葵倒是例外。
這是一棵非常小、非常小的向日葵,最初誰都沒有注意到它。
“隨它去吧!它會習(xí)慣的。”一個鄰居這樣說道。向日葵媽媽卻羞愧得低下了頭。這個最小的兒子與眾不同,而且有些怪癖,它總是若有所思地凝視著遠方,不愿和兄弟們一起玩耍,不愿隨著太陽轉(zhuǎn)。它說:“為什么大家都得干一樣的事呢?”它不僅不隨著太陽轉(zhuǎn),而且去觀察蜻蜒如何翩翩起舞,微風(fēng)如何從青草間輕輕掠過。遠處像透明的肥皂泡一樣的三座山崗對它的吸引力最大。它甚至愛聽自稱為河流的小溪歌唱。它感興趣的是草地上花朵們的戲耍和螞蟻不知疲倦的爬行,而不是天空中太陽的運行。不錯!太陽是偉大的,是強有力的,但是,它為什么就可以因此而無視其他的一切呢?
為了忠于老祖宗的誓言,就要在一個地方呆到死嗎?想到這里,小向日葵頓時感到毛骨悚然:生為一棵向日葵多么不幸!
“生為一棵向日葵矮子!”一個兄弟糾正它的話,媽媽聽了心里一驚。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向日葵,竟然不愿隨著太陽轉(zhuǎn)!從來沒有生過這樣矮小又如此固執(zhí)的向日葵!更不幸的是,由于思慮過度和好奇心太強,它長得異常緩慢,幾乎覺察不出。其他的兒女們都已長到媽媽的腰那么高了,這小家伙卻剛剛離開地面。不過,正因為這樣,它很漂亮而且是金黃色的,比其他向日葵的顏色顯得更金黃,更嬌弱。無論是半夜,還是中午,它總是搖來擺去,隨著風(fēng)兒輕輕地哼著歌兒,風(fēng)兒從四面八方給它帶來故事。僅僅地面上就有這么多神奇的故事啊!這個小家伙只要聽到向日葵地里響起沙沙的風(fēng)聲,立刻就全神貫注地聽起來。它激動萬分地聽著關(guān)于南海波濤的傳說,關(guān)于長著金色翅膀的小鳥和魚兒的故事,還有那透明的冰峰的故事。聽說那冰峰就像水晶宮一樣,里面睡著白熊和銀發(fā)仙女,等待著極光將它們喚醒。那極光使人聯(lián)想起彩虹的耀眼光輝和月亮的清幽光芒……小向日葵喜歡夜色勝于一切!夜晚,草地上的聲響漸漸地停息下來;小草的竊竊私語輕得幾乎聽不到;螢火蟲在樹叢中飛來飛去,劃出一道道銀光,它身上的那盞小燈忽明忽暗,甚至把風(fēng)都能迷惑住。風(fēng)兒悄悄地,毫無聲響地從一排排睡熟的向日葵中間穿過。小向日葵徹夜不眠,它想把兄弟們叫醒,但這是徒勞,因為它們對天上星星的跑道毫無興趣,更不用說那掛在楊樹上空的月亮了。
“你純粹是信口胡說!太陽神比任何東西都強大,都漂亮。自古以來就是這樣!”向日葵們紛紛說道。只要太陽一跳入水中,它們就都把頭低下了。
小向日葵心中明白,兄弟們是對的。但是,夜晚的聲音和景色驅(qū)散了它的睡意。每當兄弟們進入夢鄉(xiāng),它就把那金色的葉子挺得高高的,欣賞著月亮邁著緩慢而又莊重的步伐,穿過空中銀色的深淵。如果能夠離開地面,像花朵一樣輕飄飄地飛向那令人神往的銀色月空,不論付出什么樣的代價都在所不惜!因為在上面能夠一飽眼福,豐富閱歷!
在草地上還有一種小黃花。長大以后,它的小腦袋就變成銀白色的,而且離開枝干,飛向天空。可哪有向日葵飛到天上去的事呢?又有誰愿意這樣做呢?“我是有點兒不對頭!”小向日葵想。它踮起腳,希望能夠趕上兄弟們,它們都長到媽媽的耳朵那么高了。但是,無論它怎么踮腳,個子一點也沒有長高,而且,如果不是媽媽一個勁兒地催促,它還不想隨著太陽轉(zhuǎn)。
現(xiàn)在,其他向日葵公開對它表示不滿了。誰見過這樣矮小而又不莊重的向日葵呀?它和月亮有什么關(guān)系?天上的繁星管它什么事?盛夏即將來臨,讓它同其他向日葵一樣快快成長吧!如果不按時長大,那就永遠這么小。向日葵們不滿地搖晃著腦袋,而太陽依舊在那條自東向西的道路上悠然自得地放射著光芒。小家伙越來越沮喪了。這也難怪。兄弟們能拿它怎么樣?好像是它自己不愿長高似的!小家伙不時地反抗起來。然而,它心中知道,自己確實與眾不同。向日葵不隨著太陽轉(zhuǎn),卻隨著月亮轉(zhuǎn),難道還有比這更離奇、更糟糕的事情嗎?
小向日葵決心去找解除痛苦的良藥,它向青草討教,青草是它的老朋友,但是,青草不知道隨太陽轉(zhuǎn)的奧妙何在,無法幫助它。于是,小向日葵去問小溪該怎么辦。可是,動作敏捷而又喋喋不休的小溪正急急忙忙地向大海奔去,根本不打算回答它的問題。大海知道一切,因為它是世界上最大的東西??墒?,風(fēng)能吹動大海,還是問問風(fēng)該怎么辦吧。
“您無處不去,肯定知道我怎么才能長大!”小家伙恭順地低下頭小聲地問,而風(fēng)卻笑了起來:
“你已經(jīng)長大了!哪個薄公英的個子都沒你高!”風(fēng)說道。
“蒲公英?”向日葵媽媽不相信地驚呼起來。
“蒲公英?”兄弟們也跟著媽媽驚呼起來。
“蒲公英?”金黃色的向陽部隊的大胡子首領(lǐng)也大聲驚呼起來。
突然間,一切都豁然開朗了,這個小家伙為什么那么矮小,為什么不肯隨著太陽轉(zhuǎn)動,這一切都明白了。原來如此!但是,向日葵地里怎么會長出蒲公英呢?
“蒲公英?”小向日葵喃喃地說著。一聽到這個名字就感到一陣頭暈?zāi)垦!,F(xiàn)在它才知道自己的名字!但是,在這偌大的世界當一棵孤獨的蒲公英,難道是幸福的嗎?小家伙越想越傷心,憂傷使它變得越來越透明、越纖細,像風(fēng)一樣輕盈、敏捷。
夜幕降臨,猶如甜絲絲的細雨落在蒲公英的頭上。夜間,草地的清香沁人肺腑,繁星睡意朦朧地眨著眼睛,月亮像一只巨大的螢火蟲在黑洞洞的天空里遨游。月亮獨自呆在空中,望著草地上孤零零的蒲公英微笑著。月亮邀請蒲公英到它那兒去,說它們兩個在一起會更好、更愉快。月亮緩緩下降,越降越低,以便讓蒲公英更容易到它那兒去。它叫蒲公英別害怕。
蒲公英希望的不就是這個嗎?
蒲公英輕輕地、幾乎沒出一點聲響地掙脫開地面,用銀白色的小腦袋親了親向日葵媽媽的臉頰之后,就像長了翅膀一樣飛向高空。有誰看見它嗎?有誰聽到它的動靜了嗎?當小家伙想到大家有可能挽留它時,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墒牵蛉湛麄兌荚诤ㄋ?,全都睡著了!
青草呢?
青草也在睡覺。夜幕中,只有小溪醒著,但它正忙于自己的事情,沒有時間去看蒲公英。這時,這棵透明的銀色的蒲公英越來越快地飛向月亮和星星。它就像—顆銀光閃閃的新星,一顆群星中最輕柔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