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以古時“齊”與“魯”之地名劃分山東,生在青州,曾在齊國國都臨淄生活過的我,算是標準的“齊國人”。我同大伙兒一樣,對魯國故都曲阜趨之若鶩,惦記著拜孔、參廟、游園,但對于兗州和鄒城我卻只是聞其名而已了。
從地圖上看,這魯?shù)厝切纬梢郧窞轫旤c的等腰三角形,自然穩(wěn)固,牽一發(fā)而動全身。曲阜,孔子和儒家文化足以令其熠熠生輝,而鄒城和兗州同樣是魯國圣地,于是一起探尋。用一番初來乍到的陌生目光審視這三城中的古物,興許能找到不同。
兗州,因寺而興隆
首站兗州,直接奔往城內(nèi)東北隅的博物館。一路充斥著“煤炭味兒”的兗州是早已耳聞的,但兗州作為古九州之一,其歷史文化沉淀不容小覷,一座塔就可以體現(xiàn),這塔叫興隆塔。因已不復存在的隋代古剎興隆寺而名的興隆塔,高54米,13層,為第七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位于博物館院內(nèi)。
在兗州尋找古建筑和古文明,興隆塔足矣。從外觀上看,興隆塔的造型屬于國內(nèi)唯一一座“塔上塔”,七層以上驟然縮小。上世紀三十年代,梁思成與林徽因來此測繪,記載道:全塔簡潔無贅飾,各層但疊澀出短檐而已。仰望,見塔底敦厚扎實,塔尖小巧挺拔,十分奇特。于是打趣道:興隆塔看上去充滿“喜感”。
興隆塔影是兗州八景之一,登頂眺望,據(jù)說能俯視全城,還能看到孔廟大成殿屋脊。那日我們無此榮幸,被工作人員阻止上塔,于是遠觀,聽朋友講述地宮被盜的故事。寶塔總是神圣而神秘的,興隆塔的神秘許是也同地宮的曝光有關。這也是當?shù)厝藗儤芬庀蛭覀冎v述的故事:2008年,偷盜者在外墻的水產(chǎn)市場內(nèi)租了房子,從房子內(nèi)部挖地道潛入興隆塔地宮盜竊,興隆塔文物自此公諸于世。其中,石函、鎏金銀棺、舍利金瓶尤其珍貴,被列為國家一級文物。
與兗州同是古九州的青州,建筑喜愛古典造型,無論多現(xiàn)代的建筑總喜歡冠一頂中國古典建筑屋頂樣式的“帽子”。兗州就更妙了,一路觀望,除建筑造型特色明顯之外,兗州的新建筑也喜歡冠一頂興隆塔造型的“帽子”。與朋友開玩笑說,兗州實在“屌絲”,該說建筑商喜愛這古建筑還是盲目模仿?不過,這也算是不同的兗州城市體驗吧。
“天下第一劍”也是兗州值得一觀的。長7.5米,重達1542公斤,由生鐵鑄成的這枚清代寶劍,原為泗河泛濫時鎮(zhèn)河之用,如今作為兗州博物館的鎮(zhèn)館之寶之一了。兗州市博物館面積不大,卻容得了這兩件稀世珍寶,足以表現(xiàn)作為古州的歷史價值了。
除此之外,兗州似乎并無其他可觀之古物了。
鄒城,震撼的崖墓印象
孟府、孟廟、孟林,此“三孟”是鄒城的文化主調(diào),卻不是我們腳程的目的。只是途經(jīng)城北鳧村時,下車在孟子故里看了看。這里就像孔廟旁的顏廟一般冷清,只有老人們在曬太陽,不遠處因“孟母三遷”而名的孟母林也是空空蕩蕩,只是比孔林更加幽靜而已。
因為所尋找的古物并非在市區(qū),故未能看到鄒城的城市模樣,它給我的深刻印象來自“瘋狂”的九龍山崖墓群。
說它瘋狂,實在是因為崖墓的震撼程度超出我想象。一番尋覓之后,當我站在崖墓登山的山下階梯前仰望——山體猶如開了五道深深的口子,規(guī)整又講究,“皇家范兒”十足。朋友說,有資料稱墓道兩側(cè)石壁的平行度,延伸數(shù)十萬公里后才能相交于一點,訝異的是,古人的測繪能力如何具備了如此高超的水準?
黃腸提湊、流水積沙,漢墓通常選擇這些建造形式,但鄒城漢魯王墓卻選擇了崖墓。
摩崖之內(nèi)建造墓葬,雖說是漢代北方諸侯王常見的墓葬形式,但因其工程量巨大,迄今發(fā)現(xiàn)的數(shù)量還很少。鄒城漢魯王墓選擇了這種工程量巨大的墓制形式,并因此成就了鄒城除了“三孟”以外的另一處漢代人文歷史奇觀。我更想知道的是:是否建于摩崖之上更遠離塵凡,更親近自然,更可早日成仙?不得而知了。
山中的墓室甬道猶如“非”字,兩側(cè)開鑿了大小不一的方形石室,代表著不同作用的房間。有趣的是,我們發(fā)現(xiàn),其中居然有衛(wèi)生間及排水系統(tǒng)——這與傳統(tǒng)漢墓不同,崖墓的墓室構造功能看上去更齊全。
墓室內(nèi)陰冷潮濕,主墓室在墓道盡頭,高度大約一人高,由于在山體內(nèi)開鑿墓室,故個別墓葬的主墓室內(nèi)并無完全地修飾四壁。看上去樸實簡陋,便不如傳統(tǒng)大墓“豪華”了。
驚嘆,我只能說出這兩個字。不能想象漢時的工匠如何將山體如此整齊地切割,并用數(shù)十方規(guī)整的巨石(這些封閉墓門的石塊稱為塞門石,個別石塊上殘存有漢隸文字,這讓塞門石更顯珍貴)將墓道完全封閉,將山體恢復成原來的樣子,栽上樹木,直到墓葬與山體融為一體,完全融合。這讓我想起以前學習西方美術史時的向山體內(nèi)部延伸的古埃及墓室,瞬間穿越。而且,這么看來,崖墓的防盜效果比傳統(tǒng)大墓好很多。
遙望遠處,空曠又渺茫。據(jù)說這里風水極佳,是不可多得的帝王陵墓“候選地”。
此去經(jīng)年,墓雖已空,但這宏偉卻得以重現(xiàn),也成為我眼中的奇觀。
孔廟,國內(nèi)漢碑最多的地方
“隸變”在漢字繁簡演變史中的決定性過渡作用無須過多闡述,自古至今,歐陽修、趙明誠等無數(shù)書法家臨習曲阜漢碑,由此,漢碑的價值更是可想而知。猶記讀研時的導師說:書界流傳這么一句話——天下漢碑半濟寧。而在濟寧,漢碑的主要珍藏地點是孔廟的漢魏碑刻陳列館。
因此,三孔并不是此行目的,相對于故宮或岱廟,孔廟的形制與之并無多大不同,九進院,466間。仍舊買票進入,但最終目的卻是孔廟內(nèi)相對獨立卻沒有收門票的漢魏六朝石刻館,這里珍藏著24石漢代稀世珍碑,西漢7石,東漢17石,為全國之冠。朋友如獲至寶,立馬動身找尋。
輾轉(zhuǎn)至館內(nèi),修葺一新的碑刻館只有我們二人,與隔墻的孔廟喧嘩大相徑庭。白墻灰碑,整潔而厚重——北陛石、五鳳刻石是中國最早的石刻文字之一;清代翁方綱稱孔廟《禮器碑》為漢碑第一,瘦、挺、硬、美,漢隸特色明顯;《乙瑛碑》是八分隸書的典范,剛進有力卻又瀟灑飛逸;《史晨碑》,“步武整齊,凜不可犯”,漢隸之典范……難怪清代王澍評如此評價:“乙瑛雄古,禮器變化,史晨謹嚴”。
這些書籍中的碑刻出現(xiàn)在眼前時,不禁伸手觸摸,或厚重、或俊逸、或剛烈的筆畫走勢在手指尖間舞動。細讀碑文,“老檜曾沾周雨露,斷碑猶是漢文章”,歷久而愈加珍貴的漢碑成為孔廟最寂寥的地方,卻深藏著最珍貴的古物。
從孔廟內(nèi)走出,環(huán)視周邊曲阜街景。這里濃厚的古樸味道是大大出乎我意料的。站在乾隆御筆的“萬仞宮墻”城墻前,仿佛身處古時春秋,至今仍念念不忘。
之后,我們路過城東北4公里處的洙泗書院。洙泗源泉,華夏文化的開端地,洙泗書院牢牢守候于此,孔子曾在這里修書講學。下車觀之,院內(nèi)古柏高聳,地面長滿了苔蘚。這里更是幽靜,甚至冷清,極少人能熟知它的歷史和價值。中國書院歷史不過從唐說起,這洙泗書院卻已有兩千五百年之久的歷史……
三地只用了一天的時間,可謂走馬觀花。盡管如此,此行卻難忘。
兗州,一座古城,古九州之一,如今只剩興隆塔訴說歷史,說不清是珍貴還是凄涼;鄒城,在以孟子文化為主打的小城,意外得知崖墓的奇觀,實屬意外之喜;曲阜,在世人瞻仰孔廟建筑群、拜頌儒家文化、祭拜孔圣人的時候,我們潛入館內(nèi),尋找珍貴的漢碑,自認為比孔廟內(nèi)的游客收獲豐腴。打道回濟時,我對朋友說,曲阜雖繁華,但卻不浮躁。
較之于齊地,魯?shù)剡@三城的文化景觀更為深厚,傳承也更加流暢。我還記得帶朋友去臨淄時,那落魄的古城已經(jīng)沒有多少人愿意游逛。但,齊魯大地,終究是底蘊豐厚、無與倫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