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李天炳，是一個平平凡凡的山村攝影師，今年已79歲，仍住在福建省華安縣馬坑鄉(xiāng)的山旮旯里，一生沒有什么大作，也沒有參加過什么大賽，更談不上獲什么大獎，他只是默默無聞里把鏡頭對準山村的百姓，把生活中普通百姓家庭無數(shù)美好的時刻值得紀念，又有無數(shù)難以忘懷的情景拍照下來，從平常的人和事中品味出非同尋常的意義，永遠保存在照片記憶里。他奔走活躍在山村，把社會生活或個人生活中值得回味或有意義的瞬間拍攝下來，讓美好往事重現(xiàn)在眼前，珍貴的記憶永遠保存在照片里。他對攝影的執(zhí)著，對百姓的熱愛，拍下了大量珍貴鄉(xiāng)親生活鏡頭，使他成為大山里的名人，鄉(xiāng)親們尊敬地稱他為“天炳師”，見過他的老外則稱他為“不可思義的攝影奇人”。

每當我翻開父親拍照珍藏的黑白老照片時，會使人見照片如見其人，會激起一連串的對往事的回憶和懷念，我的整個神思又被他老照片中那充滿生活氣息，風土人情，真實生動形象的畫面所吸引，再現(xiàn)山里人的高尚風貌，為我們展示了一幅幅山村百姓生活的壯麗畫卷。父親的老照片都是以人為主要對象。不管是全家福、結(jié)婚照、生日照、老人、小孩等都洋益著強烈的鄉(xiāng)土氣息。老照片是他用心拍攝出來的，百姓的生活是他創(chuàng)作的源泉。

父親生在農(nóng)村，長在農(nóng)村，對鄉(xiāng)親們有濃厚感情，因此，他的作品全部以山村平民百姓為題材，采用紀實手法，再現(xiàn)了一幅幅鮮活的喜、怒、哀、樂人物畫面，具有一定意義，深受農(nóng)民的喜愛。且看1946年10月父親拍攝的《祖母》這張黑白人像老照片，那陳舊破損的老照片，使人看了會勾起無盡的懷舊感，那表情自然，形象逼真，充滿和藹可親的老奶奶形象，給人一種親切感，記得父親剛學會攝影的那一年，年紀還小，但他翻山越嶺，步行80多公里到良埔村為這一位老祖母拍照，老祖母看他腳都走腫了，用手摸著他的頭心痛地說“孩子你很勇敢，拍把，奶奶相信你！”，父親受到了鼓舞，身不夠高，就拿椅子墊著，勇敢地對好焦，手一揮“咔察”一聲，老祖母端莊、慈祥的形象，永遠留在下一輩人的眼中。這一張老照片雖已發(fā)黃，陳舊破損，但幾經(jīng)周折，父親還是保存下來。1949年拍照的《蔡堯母子》，是父親步行一個晝夜來回一百多公里到沙建鎮(zhèn)日新村為蔡堯母子拍的，當時途經(jīng)原始森林還碰到狼的跟蹤，后遇到打獵人才脫險。人們都說“千里姻緣一線牽”，而我父親是“照片姻緣一線牽”，請看《夫妻合影》，這幅照片是1957年3月父親自拍的結(jié)婚照，也成為一段美麗的佳話在山村傳開，當時父親扛著這架英國產(chǎn)老像機，到永福鎮(zhèn)西山村為鄉(xiāng)親們拍照時，有一位姑娘也請他拍照，當她看到他的神奇照相術(shù)，深深地被吸引；而他也被她純樸美麗和嬌羞的神態(tài)所吸引。倆人心心相印，大膽地沖破了山村封建婚俗阻撓，偷偷地自拍了第一張合影照，成為當?shù)厣酱宓谝粚ψ杂蓱賽劢Y(jié)合的夫妻?！多l(xiāng)村裁縫》這幅創(chuàng)作于1965年10月，當時父親扛這架老像機，到海拔上千米很偏僻的一個村莊——貢鴨山村（原稱草仔山村）時，剛好看到一個農(nóng)村婦女利用自己技術(shù)為鄉(xiāng)親們做衣服，父親感到驚訝，這么偏僻的地方，還有人會做衣服，父親馬上拍照了這一鏡頭，從畫面中體現(xiàn)了農(nóng)村婦女勤勞樸素的美德。

值得一提的是，父親的那一幅幅人物照，不僅拍出了生活情景，還展示了不同時代的歷史畫面。就以1968年春節(jié)拍照的《為革命而戰(zhàn)斗》這張老照片來說吧，肩背旅行包，身穿青年裝，手握沖鋒槍，一臉神氣和自豪，表達了為革命而戰(zhàn)斗到底的決心，老照片再現(xiàn)了我國60年代的背景。還有1971年拍照的《打工合影》這張照片，當時是福田村青年李西川等人要外出打工時，剛好碰到我父親而為他們拍的合影照，瞧！展示70年代農(nóng)村青年外出打工時身背斗笠，肩背旅行包和茶壺，胸前掛著毛主席的像章，一條毛巾，兩只鋼筆，從畫面充分體現(xiàn)了特定歷史時期打工的精神面貌。許多孩子都在父親的相機下，留下難忘的童真，瞧！父親1973年春節(jié)拍的《百日留影》這張照片，孩子坐在椅子里，一臉雅氣，令人可愛，特別是椅子前插上兩枝桃花，清楚交代了桃花盛開季節(jié)拍照的，使人興味無窮。還有《滿月留影》、《周歲留影》、《兄弟合影》、《四姐妹合影》等等都是早期拍小孩的照片，成為孩子的成長史，具有一定的紀念意義。父親渴求知識，對學校情有獨鐘，常為師生拍照，記得父親小時候因家境貧窮而無法上學，可他多么希望自己能上學?。∮幸淮?，他到永福為鄉(xiāng)親拍照的路上，經(jīng)過一所學校時，被孩子的讀書聲所吸引，他就偷偷地在窗外聽，不料被老師發(fā)現(xiàn)了，好在他會攝影藝術(shù)只罰他為老師們免費照相，才算了事。從此，父親反而對學校產(chǎn)生了一種特殊感情，他經(jīng)?？钢@架老像機到學校為師生們拍照，他的足跡遍及全縣每一所學校，有一次，他得悉福建省漳州市海拔最高最偏僻，閩西南交接處的一個村莊——和春村，那里的學校師生和鄉(xiāng)親都渴望我父親能到那里為他們拍照，父親二話沒說，冒著風雨和大霧扛著老像機翻山越嶺，途中摔倒了爬起來仍堅持走過了被稱為閩南“天路”的陡峭山道，來到海拔1030米，被人們稱為“閩南西藏”的和春村，于1974年拍下了《和春學校初一年師生合影》。再看《馬坑大隊女民兵專業(yè)隊合影》這張老照片，是父親1976年4月16日為華安馬坑公社第一支女民兵排專業(yè)耕山隊拍的合影照。當時，華安縣為了響應毛主席發(fā)出關(guān)于全國民兵工作要做到“組織落實，政策落實，軍事落實”的指示，組織了全縣民兵軍事訓練。那時訓練都在偏僻深山里，民兵要照相很困難，父親知道后就經(jīng)常主動為民兵們拍照，留下許多民兵珍貴的照片，如1972年6月3日拍照的《上樟民兵連基干第四排合影》，當時父親為了拍攝這張照片翻山越嶺，冒著狂風暴雨，途中摔傷了腳，還堅持步行來回2天100多公里，才為該民兵拍下了合影照。父親的老照片不僅是時代的縮影，還突出了地方鄉(xiāng)村的民俗風情，如1977年春拍照的《八十壽辰合影》這張黑白照片，是父親為福田村李木溪的老奶奶八十壽辰，親人們來祝壽時所拍照的“大合歡”。父親說：山里人稱50歲為“上壽”，60歲為“大壽”，80歲為“壽星”，因李木溪老奶奶是80歲被尊稱為“壽星”，因此壽星生日那天很熱鬧，還做紅桃果給村里人吃，請親人、鄉(xiāng)親們喝灑、吃飯，大人、小孩吃紅雞蛋，以表示吉祥，并放鞭炮以示慶賀，從這幅畫面反映了山村人樸實，歷來有尊老的傳統(tǒng)美德，散發(fā)一股濃濃的鄉(xiāng)土習俗。父親無論刮風下雨，不管山陡路滑，扎根山村，從不間斷地為鄉(xiāng)親們拍照服務，把“流動照相館”辦到平民百姓家里，他一貫以“信譽”擺在第一位，1970年為了拍照《童氏全家?！愤@張照片，當時父親在去他家的途中，不慎掉下山澗摔傷流出了血，但父親忍著傷痛爬起來，堅持一步一拐來回步行100公里多，才為童氏拍下了全家福。1979年春節(jié)為拍照《李炳炎老師全家?！?，父親在去他家途中被毒蛇咬傷，他馬上把被咬傷的腳伸到山泉水，用手擠出毒血，讓山泉水沖走，并撕掉一塊衣服包著，做了簡單包扎處理，忍著傷痛堅持走到李老師家為他拍了全家福，當時李炳炎老師全家感動的對我父親說：“你是真正的山村攝影師，我全家感謝您”。還有華安福田石墨礦，產(chǎn)品遠銷日本、美國、前蘇聯(lián)等國家，在國際市場上有一定的知名度，但該礦藏位于深山密林中，工人們要照張像很困難，父親就每年翻山越嶺深入礦中為工人們拍照服務，由于各種原因該礦于1979年停產(chǎn)，1981年2月看管礦場最后一批工人就要離開了，父親特地趕到該礦場拍下了《華安福田石墨礦工人合影》，為華安福田石墨礦工人留下了最后一張珍貴合影。

父親的山村生活照片能抓住神態(tài)，能反映不同時代山村人民的各個生活場景、生活形態(tài)和社會形態(tài)，給人以美好回憶，具有一定意義，上個世紀80年代初改革開放的春風吹綠了華安山區(qū)，父親更加精神煥發(fā)地扛著這臺老像機，走村串戶，拍下了農(nóng)村改革開放的新人新事新面貌。瞧！1979年春節(jié)拍照的《舞獅》，這幅抓住了山村實行包產(chǎn)到戶慶豐年的情景，也充分體現(xiàn)了華安山村濃厚的春節(jié)特色民俗風情。請看《喜笑顏開》這幅照片，就是1981年，華安縣實行包產(chǎn)到戶，父親用鏡頭記錄下福田村一位農(nóng)民出耕時的高興情景，瞧！這位農(nóng)民頭戴斗笠，肩扛著犁，笑開的嘴，正前往自己的責任田，從畫面上充分體現(xiàn)了山村農(nóng)民改革開放的美好情景。1982年拍照的《樂在自行車》，這是父親在閩南最偏僻的馬坑鄉(xiāng)農(nóng)村拍照的，當時這里自行車非常少，山里人看了都好奇，是改革開放農(nóng)民致富了才買得起自行車，父親抓住了孩子手扶自行車的喜悅心情。1982年10月12日拍照的《永福離別合影》，這是山東省長清區(qū)馬山鎮(zhèn)北李村青年周培泉參軍到福建當兵時，曾隨部隊來華安縣馬坑鄉(xiāng)測繪地圖一個多月，父親經(jīng)常為他們部隊拍照服務，使我們父子與他們建立了深厚感情，后周培泉部隊又到下一站漳平永福測繪，他們測繪完成即將離開時，我和父親翻山越嶺步行20多公里山道，特地來到永福與周培泉最后見面時，父親為我和他拍了一張珍貴合影，記憶了我們?nèi)曛椤?986年12月28日拍照的《美好記憶、友誼常存》，這幅是我在城關(guān)工作后回山村老家，同學、朋友前來看望聚會的久別重逢情景，也體現(xiàn)了山村人純樸的友誼之情。還有《土樓畫家蔣承僑》、《永福離別合影》、《周邦全家?！?、《湯和國全家?！?、《四兄妹》、《鄒燦輝全家福》、《鄒庚言全家?！?、《七九全家?！贰ⅰ督腋！?、《姐妹情》、《黃金土全家?！贰ⅰ独铈?zhèn)江全家?！返鹊壤险掌瑸猷l(xiāng)親們留下了歡樂的記憶。父親的攝影奇跡受到國內(nèi)外專家、學者的肯定和贊賞，還吸引了日本、英國、德國、意大利等國家新聞媒體的專程采訪，他們都請我父親利用這臺老像機，采用現(xiàn)場自然光給他們拍照，如《日本木道壯司人像》是1998年5月31日至6月10日，日本NHK電視攝制組一行四人，在導演木道壯司的帶領(lǐng)下，專程到馬坑鄉(xiāng)福田村灰硿自然村，專訪我父親李天炳的攝影事跡時拍照的，當時導演木道壯司還脫下自己的衣服，換上我父親的中山裝，請我父親用老像機，現(xiàn)場為他拍照，當他們看到我父親利用神奇自然光一整套技術(shù)，現(xiàn)場為他們拍照沖洗出清晰的人像時，都豎起大母指“OK！中國的攝影師”。這說明了攝影藝術(shù)是不受語言和國界的限制，在我國山村窮鄉(xiāng)僻壤的文明之光也可光照寰宇。

看了父親的老照片后，幅幅畫面又歷歷在目。父親不是用心去拍攝怎會拍出一幅幅富有生活情趣的畫面呢？若不是長期積累怎么會留住那一個個精美難忘的瞬間呢？若不是長期扎根山村怎么會創(chuàng)出攝影奇跡呢？我堅信父親有一種吃苦耐勞，執(zhí)著追求，頑強的攝影精神，就如父親扛著這臺老像機，走在山村道上，一步一個腳印，留下了他攝影的足跡，把自己的生命疊印在一張張記錄流逝歲月的照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