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講的第一個男孩子,是跟我們一路同行的司機。
這個男孩的名字叫降央,據(jù)目測年齡應(yīng)當(dāng)比我小,在我老氣橫秋地問過他的年齡后,心想:這家伙居然小我四五歲。當(dāng)然,為了回饋他的耿直,我在他還沒有提及我的年齡的情況下,也算是一不小心地透露出了自己年齡。但他仍舊“妹妹,吃飯了”“謝謝,妹妹”的叫了一路。剛開始我覺得愧對這個稱呼,只得心虛的不答應(yīng),但后來他一路叫得那樣歡暢,況且“妹妹”這樣的稱呼對于我這樣臉上慢慢呈現(xiàn)老態(tài)的女人來講,是最最受用的了,于是也覺得順耳,一聲一聲直叫到心里去,就真真覺得自己是個妹妹了。
降央這樣的男孩子,就像我們縣城里舉辦各類藝術(shù)節(jié)時,從甘孜州其他各縣烏蘭牧騎藝術(shù)團里涌現(xiàn)出藏族男孩子一樣時髦,皮鞋永遠(yuǎn)锃亮,穿著永遠(yuǎn)有型,走起路來左右搖晃,架式十足。根根發(fā)絲從發(fā)尾到發(fā)梢吹得一絲不茍,發(fā)蠟打得恰到好處。在開車的間隙,不時的透過倒車鏡用一根手指頭去撥弄散落在額前的頭發(fā),相當(dāng)滿意自己的鼻子眼睛嘴巴。
雖然此時的我坐在副駕駛的位置,因為暈車,臉色慘白,看著精神抖擻的他這樣兀自陶醉,只得用黯然的眼神瞟向他,將他各類表情盡收眼底,忍不住打開車窗,嚎啕的大吐了一陣。
我們的車沿著山形盤旋而上,降央跟著音樂或低聲哼哼,或突兀放嗓一嚎,整個車廂里都飽含著他的各種深情,彌漫在車內(nèi)的音符像燒開的水一樣,卜嘟卜嘟的一個一個從車窗慢慢擠出去,匯集成一串串五線譜,飄浮在山間。在晨光鋪滿山間的路上,輕輕地就被微風(fēng)吹散了。
寒來暑往,這條通往草原上的唯一的路,雖然有雨水滋潤陽光照耀下的花毯草墊鋪就,有山鷹自由翱翔,有野鼠、野兔跳躍,還有笨拙的牦牛呆呆的張望,但它卻亙古不變,默默的堅守在這里。每次經(jīng)過這里都能感覺到他的孤獨與沉默,特別是在空氣清亮的早晨,或是在夕陽西下的日暮,巨大的天幕照射下只是特殊的背影,襯托出連綿起伏的山的影子,舉目四望,仍覺天地遼遠(yuǎn),大自然總是呈現(xiàn)出另一種幽幽的蒼涼。
那些白臉牦牛、黑臉牦牛,搖頭晃腦,慢吞吞從公路的這邊散步到另一邊,我們飛速的汽車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了,使勁按著喇叭,它們只當(dāng)沒聽見似的,托著沉重而寵大的身體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負(fù)踉谖覀兊穆飞?,踩住剎車減下速來,等待它們沉穩(wěn)、緩慢地渡過。有的牦牛,一直若有所思,待我們的車緩緩從它的身邊經(jīng)過后,猛地停下所有的動作,呆呆站定,然后如夢初醒般的大徹大悟,摞起四蹄慌張奔跑,仿佛見到了怪物一樣揚長而去。
降央今年二月份從扎溪卡草原來到康定,在這里謀了份差事,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已經(jīng)駕著這個鋼鐵的馬兒,在這條路上來來回回跑了無數(shù)趟。剛開始他一直不怎么說話,只是沉醉在自己的某種快樂中。我問他什么也只是沒聽懂似的,勉勉強強的敷衍一翻,很不著調(diào)的一家伙。在駕駛的過程中,全神貫注于包括像摩托車在內(nèi)的各種車輛,因為技術(shù)特別好,幾乎每超必過,我斜瞇著眼睛看見他的臉上全是洋洋得意的表情。偶爾發(fā)出“啊悉,啊悉”的聲音,是因為別的車超過了他,我在閉目養(yǎng)神的間隙都能想像出,那種夸張的表情掛在他的臉上。
看他也不像是靦腆的男孩子,怎么就那么不愛說話呢,他吞吞吐吐的說:“我的漢語一點點好?!憋堊郎蠐屩鴰痛蠹沂垼瑒e人幫他盛時他說:“飯,一點點的要?!焙迷?,后來大家混熟了,也不害怕別人笑話了,一上來就說:“我一個文化,沒”。他曾經(jīng)是舞蹈演員,肢體語言相當(dāng)豐富,生性豪爽幽默,我問他:“像你這樣經(jīng)常東奔西走的,應(yīng)該自己帶一個水杯在身邊嘛?!彼苷J(rèn)真的回答:“我不好意思得很,領(lǐng)導(dǎo)些才手上拿個杯子嘛?!边@是什么奇怪的邏輯。
我們到達(dá)扎溪卡草原以后,他搓著雙手走到我們跟前,一副舉棋不定的樣子,頭發(fā)紛紛跌倒在額頭上,前兩日的瀟灑勁消失殆盡:“我的女朋友嘛,孩子生了,我要去看她。她在青海玉樹。”我張大了嘴巴,好在我們的帶頭大哥是個見過世面的人,面對這樣的情形,無法為難他,只叮囑叫他一路小心,好好陪陪女朋友和孩子。
等等,女朋友?生孩子?好像和他沒什么關(guān)系嘛,未婚先孕?帶著這些八卦的問題,他和我們暫別了。有他的一路,其實很熱鬧。
接下來,降央奔赴女友懷抱。大家作鳥獸散。
我們開始從車上往鄉(xiāng)政府接待室搬睡袋、礦泉水、各類生活用品的時候,從鄉(xiāng)政府大樓里跑出來了一個瘦瘦高高的男孩子,彬彬有禮的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幫我們搬搬東西。)看起來,他和扎溪卡草原所有的男孩子一樣,有著炭一樣的皮膚。但從我的某種直覺來說,他不像是本地人。后來,我在鄉(xiāng)政府的告示欄上看到了一排排照片,其中一個就是他,照片下面寫著,姓名:其麥澤翁,職位:副鄉(xiāng)長。
這是下午六七點的光景,天還未黑,連綿起伏的小山包,從四面八方溫柔環(huán)抱,在兩天的路途中,我們翻越了一座又一座山脈,仿佛是從低海拔地區(qū)的茂密叢林一直來到了空氣稀薄的山的頂端。我們行進在低低的峽谷地帶,空氣潮濕細(xì)膩,我們順著山的起伏慢慢地爬在了山的脊梁上,直到眼前豁然開朗,這里空氣干燥凜冽,我們大口吸氣,以便讓心肺更加滋養(yǎng)。石渠縣城就座落在這片開闊的草壩子上了。
招呼我們的鄉(xiāng)政府,就在石渠城邊上。鄉(xiāng)政府大樓坐北朝南,與我們所住的接待室的院子毗鄰而居。
我們繞過我們的院子,再繞到鄉(xiāng)政府的院子的角落才找到那個僻靜的廁所所在。
當(dāng)我們再次推開接待室的門,鄉(xiāng)長已經(jīng)為我們點燃牛糞在鋼爐里燒起火來,我們短暫棲息的家,頓時溫暖起來。我們的寢室,除了兩張整潔的床以外,居然還有藏式茶幾,雕龍畫鳳的擺在屋子的中央。
在遙遠(yuǎn)的扎溪卡草原,遠(yuǎn)方的山頭已經(jīng)開始有白雪覆蓋的痕跡,再看不到霓虹燈閃爍的街頭,在沒有繁華街口的縣城,只是那樣星星點點的光輝,隱隱約約地出現(xiàn)在村莊那些炊煙裊裊的空氣中,就足以讓你覺得心安了。只是在這樣細(xì)雨迷蒙的夜,村口那些忽明忽暗的閃爍點,讓我誤以為是為我守護著的溫暖燭光。在這里,除了人和牦牛以外,狗的數(shù)量排第三。那些盈盈的閃光點就是野狗們的準(zhǔn)備捕食的小眼神兒。我猜測,這些野狗可能是獒犬的雜交,體型有如小牦牛那么大,呼朋引伴地招搖過市,并且經(jīng)常居心叵測的打量著你,悄無聲息的跟在你的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你襲倒在地。
雖然這些野狗對誰都一副冬天般寒冷的表情,但居住在這里的人卻也是不怕他們的。雖說算不上和平共處,但是在這樣貧瘠的土地上,人類作為食物鏈的頂端,卻憐惜每一個生命,與他們總有適當(dāng)?shù)南嗵幹馈?/p>
每只狗都混跡在垃圾堆里,找各種可以吃的東西。鄉(xiāng)政府的院子里,隨處可見被啃得光滑的像木頭棍子似的骨頭,均勻細(xì)致??赡苁浅缘臇|西太少了,不少野狗開始襲擊人。其麥澤翁有一次夜歸的時候,就經(jīng)歷過一人群挑數(shù)狗的惡戰(zhàn)。這個單薄的男孩子,肯定早被那群野狗們視為眼中骨了,于是他抽出腰間的皮帶,意氣風(fēng)發(fā),抽在狗的身上啪啪作響。那個場面,想起來都覺得慘烈。我猜想若換作是我,另一只手一定要提著褲子才對。
其麥第二天就陪我們進村了,用他流利的藏語和村民們談笑風(fēng)生。因為語言不通,我只得唯唯喏喏地跟在他的身后,偶爾見大家都在笑的時候,也適時對別人一笑。
說是村子,倒是更像一個部落,在連綿的群山深處,離鄉(xiāng)上只有二十多公里。山間的十八彎土路,人車都快抖散架了。我們在山頂遠(yuǎn)遠(yuǎn)的就看到散落在大地褶皺里的人家了,相對集中的安扎在一些平緩堅實的土地上。貧瘠的草地,承載著人和動物的各種希望,田鼠們猖狂地此起彼伏,牦牛仍舊一副笨拙遲緩的樣子,堅忍不拔的啃食幾乎已經(jīng)趴在地上長著的草??v然地表的水流如此縱橫阡陌,也無法滋養(yǎng)起蓊郁富饒的土地,通常外來的人都會投來一種憐憫的眼光,特別是孤寡病弱的家庭,茍延殘存,似乎見不到未來的好光景,每天僅靠清茶、糌粑來維持生息。其實所有的人都用盡一生生活在這里,安然享受著生死病老。在這樣一個村落,仿佛只能從長大的孩子身上看到時間的流逝,如果可以,這里的人們一直守著傳統(tǒng)的生產(chǎn)生活方式一直到天荒地老。
村子里除去幾家鋼板房外,全是傳統(tǒng)的土夯平房。很多村民都趁著好天氣在修葺自己的房屋。我們沿著村落走完一家又一家,終于來到了我的目的地——重則的家。
重則正在鄰家院落里的圍墻上幫別人糊泥巴,戴著一頂帽沿都吱啦開了的草帽,從鼻尖到褲腳都沾滿了泥漿。其麥跟他打了招呼,這個精干的小伙子用手一撐,便從圍墻上跳了下來,他的妻子緊跟其后,也過來了。
他們招呼我們?nèi)ニ募?,他的兩個調(diào)皮的兒子,也像小馬似的蹦到了跟前。在他的引領(lǐng)下,推開家門,我們像穿過了時空隧道般,掀開了厚實的門簾,仿佛去到了另一個世界。眼前的一切,倒像是誤入了《聊齋》故事里的某個大富之家。他的家干凈寬敞,四周的墻壁顯然是精心的裝飾過,雖不是水泥地板,但看得出是用了心平整過的,并且鋪上了膠紙地貼。進門左手邊一壁木雕藏式家具整整齊齊的靠在墻邊,相對著的另一面墻,擺放著幾張藏床。墻的角落里整齊的碼放著羊毛毯子,據(jù)說全是他們家的手工作業(yè)。
我們隨意安坐,屋內(nèi)頓時熱鬧一片。重則這根頂梁柱,當(dāng)真把這個家是撐起來了的。這屋內(nèi)的光景,就知道這小兩口絕對是村里的模范夫妻,勤勞勇敢,給年輕人們帶了一個好頭。
重則雖然是一家之主,兩個孩子的父親,但仍舊靦腆害羞。他叫其麥翻譯說:“大兒子一直記得康定有個阿什(阿姨)給了糖吃的。”我一聽順勢拉住身邊的兒子,從包里翻出糖果,要他去我家。小孩滴溜溜的兩個眼睛,瞬間充滿了恐懼,一把抱住爸爸的大腿,無比依戀。
我想起兩年前,初次見重則,他作為村藝術(shù)團的成員,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在村級接待室的院子里豪邁的跳著真達(dá)鍋莊的樣子。表演結(jié)束后,他站在我的跟前,身材瘦小,五觀卻生得靈秀生動。這個時候他看起來根本沒有傳統(tǒng)康巴漢子那樣的粗獷豪放,眼睛忽閃忽閃的倒像有小孩子的模樣。那時,他的妻子混坐在人群中,懷里還抱著那個幾個月大的孩子,就那么遠(yuǎn)遠(yuǎn)的注視著自己的丈夫,恬淡安靜。
我們坐在他的屋里,藏語、漢語比比劃劃錯綜交雜著談了好一會兒,根本不管對方對懂沒聽懂,反正大家都高興,特別是重則一家人一直在不亦樂乎著。
直到我們說起準(zhǔn)備離開了,我伸出手來準(zhǔn)備和重則握手道別。他忽然很不好意思的在褲腿上擦手上的泥,通過其麥的嘴說,不好意思,都沒有換身干凈的衣服。
我在心里為這兩個年輕夫婦樹起了大拇指,在他們的身上,我看到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在慢慢的發(fā)芽。
從村上回來。我們的院子里來了三個小客人。
一個大的男孩子帶著一個小男孩、一個小女孩在遠(yuǎn)處的草地上玩耍。其中的那個小女孩頭發(fā)篷亂,皮膚白晳,穿得像個棉球似的正在蹣跚走路,模樣看起來特別可愛。
我胡亂從包里摸出一把糖,把小女孩逗過來一把抱起,準(zhǔn)備帶回我們寢室玩會兒,這時大男孩也拉起旁邊的小男孩慌亂地開始往外面跑,邊跑邊說“姐姐,你幫我看到下她”。然后指指我懷里這個小的。我當(dāng)然十分樂意,這個小女孩一點也不害怕,跟著我回到寢室之后,相當(dāng)有主見的抓了兩把糖便要往門外走。我趕緊吱溜吱溜地跟上。
再回到院子里時,那個大男孩也跟著回來了,懷里又多了個嗷嗷哭著的更小的小孩。我趕緊拿出一顆糖湊上前去討好這個最小的小孩,豈料這個小孩可能根本不知糖為何物,閉著眼睛哭得更兇了。而那個小女孩拿了一把糖,糖紙也不剝就往嘴里裝。
我指著大男孩懷里的小男孩問:“他怎么了?”
大男孩無奈的說:“他想跟媽媽走?!眲傉f完,小男孩便不顧一切地?fù)湎蛭业膽牙?。我一把接過來,安慰了幾句,剛覺得有點管用,瞬間又大哭了起來。一個勁兒地指著大門,要去找媽媽。
大男孩接過小孩,把他放在地上,居然這小孩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刈咂鹇穪?,并且拋開其他人的手一下子牽住了我,我倍感溫暖——來自這個小小孩無條件的信任。
我問大男孩:“弟弟,你好大了?”
大男孩說:“18了。”
“沒有讀書了?”
“要讀,1號就走。”
“在哪兒”。
“自貢,學(xué)獸醫(yī)?!?/p>
這會兒,我才好好打量了這個自稱18歲的孩子。眼神清澈干凈,看起來也就12、3歲的樣子。身材細(xì)長,上身的體恤已經(jīng)蓋不住瘋長的個頭,肚臍眼若隱若現(xiàn)的露在外面,下身穿著深色牛仔褲。仔細(xì)看他臉上有星星點點的仿佛是被燙過的痕跡。他說他是那兩個最小孩子的舅舅,另一個較小的男孩是他的弟弟。
于是我跟著孩子們的舅舅們,在鄉(xiāng)政府的院子里轉(zhuǎn)了一圈。途中用啃剩下的骨頭收買了一耷著尾巴的野狗。就這樣我跟這個男孩子也算是老相識了,他自報了家門,并邀請我有空去他家坐一坐,他的家就住在鄉(xiāng)政府西邊的那幢平房里。
晚上的時候,我準(zhǔn)備到他家去串門。我準(zhǔn)備了點禮物,鄉(xiāng)長送過來的面果子和煮好的坨坨牛肉。走到他家門口,透過窗戶看到家里人有,臨近窗戶就有一扇門,我有禮貌地敲了半天都沒有人來開門。于是冒然推入,原來這只是一條過道而已。過道上放著一張陳年樣式的辦公桌,桌子上放著一個小小的爐子,爐子上的平底鍋里撲撲的煮著一坨肉,水都要熬干了的樣子。
桌子正對著一道門,我敲了敲,一個藏族阿什(阿姨)給我開了門。我們對望著詫異的站了一會兒,我才突然想起來:孃孃,這有點吃的,我拿過來給你們。這時孩子的大舅舅從窗戶邊過來了,看到我熱情地招呼說:“姐姐,快點坐?!比缓蠼o我倒上清茶,顧自的又開始拿家什裝米做飯了。這個大舅舅的腳邊熱鬧異常,小舅舅、侄女、侄兒,換著方式的去騷擾他。大舅舅一點脾氣也沒有,面帶笑容的一會給這個削水果,一會兒給那個弄牛奶。
這個藏族阿什,面對著我這么一個陌生人,不停地抱怨起來,家里頭沒得男人,男人病了兩年后死了,現(xiàn)在欠了一屁股債,現(xiàn)在還要養(yǎng)這么多娃娃。我一時也不知道接什么話,指指一直在灶臺邊忙碌的大舅舅,他一直笑瞇瞇的。說:“這個弟弟乖哦?!卑⑹惨宦?,更加傷心了,瞬間就雙眼濕潤。
阿什說幸好有這個兒子,不然的話她怎么辦啊。她又要工作,屋里小孩又多,然后指著大舅舅的弟弟,不好意思的說:“這個是我最小的兒子?!边@時,這個小舅舅正忙著和侄兒搶蘋果吃,險些打起來。藏族阿什忙著調(diào)解完后,安撫好每一個小孩的情緒,又過來說:“我這個大兒子能干得很,早上起來就忙著做飯,然后帶孩子,我們家全靠他一個人。他這兒要出去讀書了,我還在想要雜個辦哦。”
這個懂事的舅舅一直沒有說話,與我眼神交接時便欠然一笑。在昏暗的燈光下,我又看到他臉上那些溫柔的小疤痕,仿佛都能想像出他笨手笨腳地圍繞在鍋臺邊炒菜時,被油點子燙得齜牙裂嘴的瞬間。
從他家出來已經(jīng)是晚上了,被我收買的那條狗趴在我們院子的門口警惕地抬起了頭。不過它確實已經(jīng)是我的狗了,看到是我又緩緩的趴了下去。
我回到寢室坐在電爐邊準(zhǔn)備割點坨坨牛肉來吃,晚風(fēng)又將孤零零的其麥吹來了。我們邀請他進來,他一直拘緊的坐在床沿邊,聽我們胡吹海吹一通后,才緩緩融入我們,聽他講起他的出處,這小男孩是康定人,考進公務(wù)員后,一心一意填報了石渠,在這兒已經(jīng)工作五年了。雖然年紀(jì)還小,但因為長期的基層工作,練就了這么一身沉穩(wěn)內(nèi)斂的作風(fēng)。害得我后來都不好意思在他面前四仰八叉的哈哈大笑。
在這樣偏僻的小縣城,內(nèi)心的孤獨寂寞可能是年輕人們最難克服的。想起自己二十多歲的時候,哪有過這樣可貴的信念啊,可是其麥這個看起來憂郁的男孩子,卻特別堅毅,問他時,他像牦牛一樣慢吞吞地回答說這是他自己的選擇。
當(dāng)晚鄉(xiāng)長來電話說是村民們因為摩托車的事情發(fā)生了爭執(zhí),都打起來了。其麥跟我們便匆匆離去了。最終我們沒有來得及說再見。
后來,降央同志終于回來了。我問他當(dāng)爸爸了,高興了吧?他說:“當(dāng)爸爸,真的只有一點點高興?!薄爸挥幸稽c點”?簡直是太豈有此理了,為什么不是兩點點?我馬上拿出傳統(tǒng)道德的東西來勸說他:“女朋友都為你付出那么多了,你一定要娶她?!彼唤釉?,說:“我這次過去,是女朋友家親戚朋友都說她為我生了兒子,現(xiàn)在我卻把她甩了。再,我要過去證明給他們看,我要爭這口氣?!笨窗桑@就是生活在扎溪卡草原上男孩子們那點小小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