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于小可有個很崇高的職業(yè)，她是民政局給人辦結婚證的，那紅章子往紅本本上一蓋，立刻見證了一對小家庭的誕生。如此洋溢著幸福與快樂的工作，于小可一向飽含熱情，只不過今天她明顯不在狀態(tài)。

同事中間休息的時候碰了碰她，說：“累了就休息會兒，看著長隊排的，怎么急今天都辦不完了?！?/p>

每當好日子的時候，排隊的人就非常多?？杀M管這么多人，還是輪到了那一對。

于小可糾結了，翻來覆去看著這兩人準備好的材料，身體健康證明財產(chǎn)公證等等一系列文件居然都準備好了，讓她連挑毛病都無處下口。她嘆了口氣，把材料拍在桌子上，隨意掃了眼女方姓名，語重心長地說，“林小姐啊，我不能給你蓋這個章?！边?，出于惡毒心理，她果斷加重了“小姐”二字的發(fā)音。

長相清秀的小姑娘皺了皺鼻子，先是轉頭看了下身邊的男人，見男人垂眸斂目一句話不說，才轉回頭問：“為什么？材料不全嗎？”

“是這樣的?！庇谛】砂巡牧贤耙煌疲瑥念I口里摸出個帶照片的小鏈子，翻開心形的金屬蓋子露出一張合影示意她看，“我想，您也不希望自己的結婚證上還有情敵的名字吧，別，您可別瞪我，您身邊這位，他真的是我的前男友?！?/p>

小姑娘雖看著年紀小，可并不太好打發(fā)，從鼻子里冷哼一聲，“不過是過去式而已，我不介意?！?/p>

于小可一樂，“那行，既然您不介意我追求你丈夫，也不介意我無時無刻等著爬你丈夫的床，甚至不介意我小三上位的話，那我今天就給你辦這個證。”

大約從未見過這樣厚臉皮的女人，小姑娘氣得臉通紅，眼睛惡狠狠地瞪向旁邊一直貫徹沉默是金的程政同學。

程政用他淡色的眼睛掃了下于小可，眉心蹙了蹙，他修剪地整齊的手指輕輕敲打著桌面，而袖口上還別著于小可原來送的袖扣。

“程政你——”小姑娘急著要個說法，卻很快被程政打斷，“我們明天再來?！?/p>

大約職業(yè)是律師的緣故，程政的話語干凈利落，有一種讓人不由自主去順從的力量，那小姑娘嘴唇動了動，終是跟著程政離開了。

（二）

“我深深以為，你這種做法是十分可恥的！”于小可追上程政的腳步，一邊扯著他的袖子一邊說，“不就是為了擺脫我么，何必讓人家小姑娘空歡喜一場。被我揭穿了臉黑了吧，哎哎——”

旁邊的車呼嘯而過，于小可被程政用力一扯撞進了他的懷里，他懷中有淡淡的薄荷味道，清淡而提神。于小可順勢摟住了他的腰，緊緊的，程政用了很大的力氣才扯開。

“于小可，我是真心要和林林結婚的，不是什么為了擺脫你。”

這樣好聽的聲音居然也可以說出這樣殘忍絕情的話，于小可揚揚眉毛，示意他繼續(xù)。

程政氣極而笑，“之所以排在了你前面的那一隊，我就是想告訴你，不要再糾纏我了?！彼袷强匆恢簧n蠅似地看她，微微低頭，又有些居高臨下的鄙夷。

于小可曾無數(shù)次叮囑自己，無論程政對自己怎么絕情，她都得頂住，繼續(xù)笑得沒心沒肺沒臉沒皮，怎么沒節(jié)操怎么來，“很顯然你這個方法沒用啊。”

程政也沒指望于小可能做出什么有骨氣的決定，他面無表情地轉身打開車門就坐上了駕駛座，而于小可迅速地竄上了副駕駛的位置。

“我和女朋友約會，你也打算跟著我去嗎？”

“當然，我以破壞掉你所有的姻緣為目標！”這是于小可很久之間就立下的豪情壯志，不過下一刻她就偃旗息鼓了。

程政難得露出疲憊的神情，他無力地靠在椅背上緊緊閉著眼睛，手指按住太陽穴揉壓，聲音緩緩的，像大提琴，“于小可你夠了，分手是你提出來的，我只想過平靜的生活。”

偌大的地下車庫，于小可看著程政的車子飛快的消失在視線內，她舉目四顧，似是想找到誰來帶她走。背越來越彎，最后整個人縮成小小的一團蹲在地上。

說起來，于小可和程政，那真的是一段開場并不太美好，過程不美好，甚至結局目測也不會美好的孽緣。

好友曾說，這全是于小可一個人作出來的產(chǎn)物。

她和程政相識于民政局，當然，他當時肯定不是拖著某個姑娘過來辦結婚證的，事實上，是他親愛的姐姐準備和丈夫離婚，偏偏財產(chǎn)分割沒有協(xié)商好，差點在民政局上演一部動作戲，真真好不熱鬧。

于小可當時就托著下巴看這二人吵鬧。后來程政匆匆趕過來，但他顯然低估了女人的胡鬧能力，無論如何建議，他親愛的姐姐就是不同意，非得讓丈夫凈身出戶。

事實上，就于小可看來，他姐姐根本就不想離婚。但這血脈相連在這個時候顯然沒起到多大作用，程政勸來勸去，竟然一直在給她姐姐講“姐夫沒犯什么大錯誤法律上是不能強制他凈身出戶的”的道理，可見這男人絕對是學法律學傻了，樂得于小可在心中狂笑不已。

可能是被他姐姐搞得太過頭大，程政揉著太陽穴站直，好一會兒，放下手似乎剛要繼續(xù)勸說他姐姐的時候，忽然轉身朝于小可走過來。

“喂，這位小姐，您就這樣看著？遇到這種情況，你們難道不需要出面調解嗎？”他雙拳撐著桌子，身子朝這邊傾過來。

于小可嚇了一跳，往后躲了躲，在心底默默感慨了一句這男的長得真好，皮膚真好，然后抬眼看了他一下，“我又不是居委會大媽，不負責調解夫妻矛盾?！?/p>

“你這什么態(tài)度！”

帥哥連發(fā)脾氣的樣子都這樣帥啊……于小可白了他一眼，扯出一個十分具有職業(yè)道德的微笑：“那么，如果沒有商量好的話，請二位先回家，商量好了再來吧?！?/p>

程政看了她兩眼，忍下了“我要投訴你”這句話后，便勸著自己姐姐姐夫先回家商量。一腳剛剛邁出門，忽然聽到于小可喊了一聲：“哎你等一下?！?/p>

程政回頭。

“這是我的名片。”于小可齜著牙繞過了辦公桌遞了過來，她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彎的就像月牙，十分好看，只不過說出來的話就沒那么好聽了，“以后你離婚的時候找我來辦呀，免費！”

修養(yǎng)極好的程政忍了又忍，才沒把這張名片扔到于小可那張笑臉上。然而他正準備離開，那邊于小可又說話了：“出于禮貌，你難道不應該把你的名片給我嗎？”

（三）

事實上，于小可并不是一個擅長主動追求男生的妹子，只不過前一段時間她的現(xiàn)任男友周子揚玩了一出劈腿的游戲，導致她每每想到就極其惡心，于是才忽然有了“也玩一出劈腿”的沖動。

沖動之所以稱之為沖動，那都是不可取的。于小可用她的親身經(jīng)歷證明了一個真理——智商不夠可千萬別玩腳踏兩條船的游戲，否則，遲早會掉水里。

于小可掉水里那天正好是程政的生日，他們約好了去山上露營看星星。大概是異地那位男朋友感覺到什么，平時幾個星期都不聯(lián)系的人，那天瘋狂的給于小可打電話。

夜晚星空璀璨，程政正摟著于小可指點各個星座的方位，于小可的手機又響了起來。那一瞬間，空氣幾乎都要凝滯了。

程政忽然站了起來，他轉身開始麻利的收拾行李。

于小可一驚，連忙問：“你要去哪里？”

程政的身形頓了頓，許久，他忽然回頭輕笑著說：“周子揚找過我。”

那一瞬間，于小可如被一盆子冰水蓋下，澆了個透徹心扉。也是那一刻，于小可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那么害怕程政離開她。

她在他的樓下哭了整整一夜，他才走下樓將于小可抱到懷里說：“僅此一次?！?/p>

從此之后，于小可就決定徹底斷了和周子揚的聯(lián)系。

只不過，事情卻沒有于小可想象的那么簡單。于小可不明白，為什么明明當初最先劈腿的是周子揚，分手后卻還莫名其妙放不下的仍舊是周子揚。他甚至去她的單位鬧過一場，好不容易愿意放手了，卻提出了一個要求：“我手里有個犯重婚罪的案子，你幫我將系統(tǒng)檔案中當事人與第一任妻子的結婚檔案消掉，我就不再糾纏你。”

于小可倒吸一口涼氣，瞪大了眼睛看著對面那個曾經(jīng)戀愛五年，幾乎是陪伴了整個青春歲月的男人，“這是違法的！”

周子揚笑了：“我當然知道這是違法的?！彼D了頓，“可我需要贏這個案子?！?/p>

于小可看著對面的男人，忽然就產(chǎn)生一種歲月是把殺豬刀的感慨，她不明白這個男人究竟為什么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周子揚看了她一會兒，然后說：“你再考慮一下吧?！比缓筠D身離開。

于小可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冷不丁腿一軟，竟然跌倒在地上。同事見到連忙過來扶她，一邊埋怨：“你那個前男友又來糾纏你了？快想點法子擺脫他吧，否則領導看到要不高興了。”

于小可勉強笑著點頭。

也許是周子揚的糾纏已經(jīng)讓于小可精疲力盡，她太過清楚程政那較真的性格，她真的很害怕程政會因為她與周子揚的糾纏不清而分手，所以在辦這樣重大的事情時，她甚至都沒敢告訴程政。

后來，她真的按照周子揚的吩咐消掉了那份已有些年份的檔案。于是那位需要因為重婚罪而入獄的男人，甚至連刑事責任都不用負了，那個可憐女人也會因為持有“假結婚證”而付出一定的罰款。

于小可覺得良心十分不安，后來她聽說案子判下來后，那個可憐的女人在法院門口哭了很久很久。那段時間她被愧疚折磨地幾乎神經(jīng)衰弱，當她再次關心到她親愛的男友程政時，才知道他竟然關掉了律師事務所。那時候于小可才知道，程政一早就清楚周子揚在糾纏她，他為了能讓周子揚離開，和周子揚用那場重婚案子打了個堵。程政若是輸了便關掉事務所，周子揚若是輸了，便離開于小可。

于小可聽到這話后，幾乎是立即癱倒在地上。

（四）

于小可原本想向程政承認自己的錯誤的，可話還沒說出口的時候，程政那邊出了車禍，送進了醫(yī)院。醫(yī)生說，他最近的心情不太好，最好不要刺激他。

于小可猶豫了又猶豫，終究是沒說出口。那段時間她守在他病床前一直不離不棄，從來都不會照顧人的她學會了煮粥，各種各樣的粥，每天都會做好送到醫(yī)院。

這天她在家剛剛煮好粥放在保溫桶里，正準備出門，忽然接到了一個電話，是好友打過來的，她說：“偷偷告訴你哦，程政準備今天向你求婚，你可得打扮地漂亮一點?！?/p>

那一刻，她忽然產(chǎn)生了種愛神降臨被幸?；\罩的飄飄欲仙的幻覺，好似真的穿上了灰姑娘的水晶鞋。甚至，在去往醫(yī)院的路上，她都是蹦著走的。

天知道她是怎么穿著十公分的高跟鞋一路蹦到醫(yī)院的。

可是很快的，她就笑不出來了。

她走到程政的病房門口時聽到里面有女人的笑聲，以為是朋友，正想推門而進，卻從玻璃窗看到程政笑嘻嘻地刮了下一個小護士的鼻子。

于小可認識那個護士，她每次給程政吊水的時候，一雙丹鳳眼總是流連在程政英俊的臉頰上，若是對上程政的目光，還會欲語還休地別開眼睛，臉頰飛上粉紅。

她喜歡程政，可于小可從不認為程政會喜歡上她，他應該喜歡自己這種臉皮厚的……咳咳，可就是這么個小護士，居然真的勾搭上了程政。

她甚至紅著臉在程政臉上親了一口，程政只是淺淺笑著，沒有拒絕。那一刻，于小可覺得自己被嫉妒蒙住了頭腦，她狠狠地將門踹開，沖過去就要扇那小姑娘一巴掌，卻在抬起手的那一刻被程政握住了手腕。

曾經(jīng)被背叛，被腳踏兩條船的屈辱感迅速涌上了心頭，她渾身顫抖，眼睛通紅，對著程政咆哮：“放手！”

程政仍舊緊緊握著她的手腕，淡色的眸底深處似藏著驚濤駭浪，他認真地將于小可望著，像是要望進她的靈魂。

于小可并沒有發(fā)現(xiàn)程政的異樣，她被氣憤沖昏了頭腦，覺得自己就像個笑話，前一刻還傻兮兮地期待著程政的求婚，下一刻現(xiàn)實就狠狠給了她一個巴掌。然后，她用自以為還很清醒的頭腦認真思索了下，說：“程政，我們分手吧?！?/p>

程政說：“好?！?/p>

他說好，沒有挽求沒有解釋，甚至連一個表情都沒有，他那么平靜地答應了下來。于小可聽到那個好字的時候才開始惶恐，她忽然開始后悔為什么要提出分手，她甚至想到了那個在樓下哭了一整晚求他回來的事情。

程政松開她的手腕，她反而一下子握住了他的手，“為什么，為什么？”

提出分手的是她，問為什么的還是她。在這場開始就不太美好，過程亦不美好的戀愛里，于小可沒有想到，居然連結局都是這樣的不美好。

程政聽到于小可的問題后笑了，他一向以微笑示人，多是禮貌的淺笑，這一次笑里帶著嘲諷：“你看，連你都忍受不了背叛。你和周子揚聯(lián)手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他說，“周子揚來找過我了，他告訴我，是你幫忙銷毀了證據(jù)。于小可，我從來都不知道你是這樣一個狼心狗肺的女人！”

這話猶如晴天霹靂，震得于小可完全愣住，不知所措。

后來于小可不止一次找程政解釋過，他永遠以“知道了”這不痛不癢的三個字回答她，再糾纏，他就說我們已經(jīng)分手了。于小可極其后悔當初為什么要提出分手，后來她想，即便她不提出來，程政大約也會提出，好歹，他還給她留下了最后的一絲顏面。

不過于小可決定將這最后的一絲顏面也丟掉，她要重新追回他。當然，理想很豐滿，現(xiàn)實很骨感。

（五）

安靜的咖啡廳，陽光穿過落地窗傾瀉而下，舒緩的大提琴曲悠揚而婉轉，氣氛靜謐。

于小可參加報名參加相親的原因實在是簡單，她是跟著程政報名的，所以在填寫理想對方條件的時候亂寫一通，她沒想到，那個婚姻介紹所還真的給她安排了個精英男。

于小可攪拌著咖啡，時不時抬眼瞄一下對面精英，再次感嘆造物者的不公。她一直以為全世界的精英都長得只精明不英挺，沒想到還真的存在那種腦子好用長得還好看的男人?；蛘撸@男人身體某方面有缺陷？

想到這里于小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于小姐，于小姐？”精英男的禮節(jié)和他的長相一樣高端，忽略了于小可的走神，繼續(xù)相親話題，“聽說于小姐在民政局工作？”

“啊，對?！庇谛】牲c點頭，“就是給人辦結婚證的，偶爾兼職辦離婚，如果你哪天想辦，我保證買一送一?！?/p>

精英男哈哈笑了兩聲，眉眼間也都是笑意，“于小姐真幽默。”

他的笑聲雖然不高，可到底是安靜的咖啡廳，周圍有三三兩兩的目光望過來。于小可一一瞪回去，十分不給面子地說：“你的笑聲破壞了精英這兩個字的素養(yǎng)?！?/p>

精英男莞爾，岔開話題問：“你給那么多人辦過結婚證，可有想過什么時候把自己辦了？”

精英男自以為是的幽默并沒有贏得于小可的贊揚，事實上，她根本就沒有聽清精英男說什么，注意力完全被不遠處那個熟悉身影吸引。

程政。

在那么一長串的約會地點選擇中，于小可果斷選擇了這個咖啡廳，偏偏程政也恰好選擇了這里，不是孽緣是什么？

被孽緣這個詞雷到，于小可冷不丁打了個寒戰(zhàn)。

既然月老給牽了線，如果浪費掉那真的就太可惜了，于是拿起小包站起來，完全無視了精英男的存在，一步一挺胸地斗志昂揚地走到了程政桌前。

她扯出一個自認為親切的微笑對著程政的相親對象說：“小姐，咱倆換換相親對象吧，您看那邊那位?！庇谛】芍噶酥妇⒛?，“二環(huán)內有一套三室兩廳的公寓，三環(huán)內一套五百平的別墅，開的是寶馬，今年芳齡二十八，絕對比你比你現(xiàn)在相的這個好?！?/p>

小姑娘先是被突然出現(xiàn)的于小可嚇了一跳，繼而被她那番交換相親對象的言論弄得十分凌亂，最后在看到精英男長相后，果斷拋棄了程政，扭著屁股走了過去。

于小可樂呵呵地坐到小姑娘的位置上，侃侃而談：“我叫于小可，今年二十五歲，父母都在事業(yè)單位工作，當然，我也是事業(yè)編，身高一米六五，體重一百零二?！彼D了頓，將嘴角勾到最恰當?shù)奈恢?，“你好，相親對象，初次見面請多多關照。”

程政沉默著，他靜靜看著于小可。他的眸子是淡色的，凝望一個人的時候，會讓人誤以為深情，而產(chǎn)生深深的沉溺感。于小可開始緊張，心跳也越來越快。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是怎么認識的？”

于小可被他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一愣，她蹙起眉心，目光落在灑在桌面的陽光上，“當然記得，你姐姐姐夫到我那里離婚，你傻兮兮地說了一大堆，卻根本沒看出來你姐根本就不想離，后來還是我提醒了，才恍然醒悟痛改前非?！?/p>

“那時我想，這個小姑娘真沒有職業(yè)道德?！背陶α艘幌隆?/p>

“那時我想，這個男人一定是個書呆子?！庇谛】裳b模作樣地翻出手機，“帥哥，留個電話號碼唄？”

“小可，我們回不去了，回憶也只是回憶而已。”

他的西服筆挺，他的背影頎長，他的腳步堅定而決絕。就在于小可滿心以為他們可以重新開始的時候，程政就這樣扔下這么一句話，頭也不回地離開。

于小可伸手端起程政留下來的半杯咖啡，仰起頭全都灌在肚子里，那澀澀的苦味就像她此時的心情，即便是傷心難過到極致還是舍不得放手。

后來，是精英男送于小可回的家，用他的說法就是，他像一個騎士拯救了被詛咒的公主。坐在寶馬車里的于小可擦了擦笑出的眼淚：“雖然我現(xiàn)在坐在你的寶馬車上哭，可我心底還是非常希望坐在另外一個男人自行車后座上笑的。如你所見，我正在不地追求另外一個男人，所以騎士先生，你還是去拯救別的公主吧?！?/p>

精英男不置可否，笑說，“交個朋友吧，正好也讓我見識見識小姑娘是如何使出三十六計追回舊愛的?！?/p>

于小可挑眉，伸出手：“重新認識一下吧，我叫于小可?！?/p>

精英男空出一只手搭在她手上輕輕一握，“顧南北?！?/p>

（六）

程政關掉事務所后便進了一家知名公司做律師顧問。如今那家公司因為方案被竊，正與對方公司在前面這座高大的寫字樓里洽談。

她的心上人，無論做什么果然都是最優(yōu)秀的。想到這里于小可不禁笑了出來，滿心期待地等待程政出來。

卻沒想到等來了顧南北。

顧南北看到于小可便大步流星地朝她走來，笑容滿面簡直中了彩票一般：“專門來接我的？”

這個男人，除了那張臉和頭腦可以稱得上精英，性格上毫無身為精英的矜持。于小可毫不留情地打擊他，“我是來接程政的?！?/p>

顧南北繼續(xù)笑嘻嘻：“你蠻有眼光的，那個男人不錯，一張嘴把我公司的法律顧問說得啞口無言，害得我損失了三千萬?！?/p>

他哪里像損失三千萬的樣子，于小可從鼻子里哼了一聲：“程政就是厲害。”正準備揚起下巴好好的夸一夸程政是如何厲害的，就看到他和一個美女攜伴而出，面上甚至帶著微笑。

于小可的目光立即定住，顧南北順著她的目光回頭，解釋，“那位美女是我們公司的法律顧問，原本想用個美女施展下美人計，沒想到……”他的話還沒說完，于小可已抬腳朝那二人走過去。

她腳上穿著平底鞋，一身運動服，手里還提著個食盒，往打扮地高貴冷艷的女法律顧問面前一站，立即凸顯出云泥之別這四個字的真諦。

不過打從于小可決定倒追程政，她就不知道什么叫不好意思，自顧自地說：“我做了你最喜歡的紅燒排骨，這可是我專門為你學的，給個面子嘗嘗唄？”

“抱歉，我約了蘇小姐……”

“沒關系，一起?！庇谛】纱驍喑陶脑?，笑得沒心沒肺，她把燙傷的手往袖子里藏了藏，繼續(xù)說，“走吧，愣著干嘛?！?/p>

高檔的法國餐廳，于小可那一身打扮十分不倫不類，可她仿若未覺，認認真真地切著自己的牛排。

坐在正對面的程政細心地把牛排切好送到蘇良君面前，蘇良君莞爾一笑，“沒想到程先生這么體貼。”

于小可握著刀子的手一緊，她覺得如果殺人不犯法的話手里的刀子估計已經(jīng)劃上了蘇良君美麗的小臉。心中又酸又疼，臉上卻還笑著，“程政雖然不怎么會說情話，可卻對人很體貼，誰能做他的女朋友那可是積了八輩子的福分?！彼鋈蝗粲兴嫉囟⒅K良君的臉看，感慨，“蘇小姐這長相一看就福薄?！?/p>

蘇良君居然也不生氣，反而笑得花枝亂顫。

程政也笑了笑，說：“蘇小姐的學識那么豐富，想來出身書香世家？”

“這倒沒有，我父母都是做生意的，你湊近我聞聞，一身的銅臭味?！彼晕艺{侃一番后，又說，“總算我有自知之明，上大學后就每天蹲在圖書館，好歹是在銅臭味外面鍍上一層書香。”

他們最初還是客氣寒暄，后來大概是找到了共同話題，越聊越歡暢，襯托得于小可就像個跳梁小丑，不僅可笑還很可悲。

“程先生為什么不辦個律師事務所呢？以程先生的能力，一定可以成為律師界一代翹楚?！鳖D了頓，蘇良君善解人意地問，“是不是資金不夠？如果我能幫上什么，一定盡力。你先別急著否定，不算是我借給你的，算我的注資，我早想開個事務所了，奈何自己能力有限，若是你能幫我實現(xiàn)夢想，良君定十分感激?！?/p>

心臟像是被人狠狠一握，于小可干干符合著笑，“對啊程政，去開個事務所吧，我支持你?！?/p>

“不必?！边@一次，他回答的干凈利落。以為被拒絕的蘇良君怔了怔，剛剛開口想說些什么，程政轉瞬換了笑臉，“那么就和蘇小姐說定了，到時候一起開事務所。”

蘇良君也笑，“那就說定了。”

于小可藏在桌子下面的手，幾乎掐破了掌心。她垂下的睫毛輕輕顫抖著，上面還沾著水跡，她是很想哭，很委屈，可她知道，她根本就沒有這個資格。自從她再次背叛程政起，就沒了這個資格。

（七）

程政果然還是辭職了，他重新開辦了事務所，在距離法院最近的一棟寫字樓里，黃金位置，租金很高，其中有蘇良君的贊助。

明亮的大廳里，程政西裝筆挺，蘇良君一身優(yōu)雅的晚禮服，他們站在一起就像金童玉女，面帶微笑地迎接所有來道賀的朋友。

程政請了這個城市里所有朋友以及生意伙伴，獨獨少了她于小可。而她也終于明白，她毀了他曾經(jīng)奮斗了七年的事業(yè)，毀了他作為一個男人一生最大的夢想，他永遠都不會原諒她。

周圍皆是道賀聲。

于小可像是被這里的喜慶隔絕了，她站在角落里，遠遠地看著那邊發(fā)生的一切。事務所的名字叫良政事務所，中間嵌了他們兩個人的名字，甚至，就連前來道賀的那些曾經(jīng)也是于小可的朋友們，紛紛開玩笑說程政和蘇良君是夫妻檔。

曾經(jīng)，他們也這樣開過她和程政的玩笑。

被程政冷落的時候，于小可沒有哭，被程政厭惡的時候，于小可沒有哭，甚至，在程政故意找人到她負責的地方結婚登記狠狠傷害她的時候，她都沒有哭。這一刻，她哭了，淚水止也止不住。她說不上來心里是什么滋味，只知道很難受，很難受，舉目四望，再一次希望這個時候出現(xiàn)個誰能把她領走。

然后，顧南北出現(xiàn)了。

他領走了于小可。

顧南北說：“小蘇呢，是我公司里的人，那次談判原本是輪不到她去的。不過我看她長得漂亮，心想若是能用個美人計什么的，說不定能讓我少損失點錢。這么說起來，我也算是小蘇和程政的媒人?！彼鋈粨ё×擞谛】傻募绨?，“如果沒有小蘇，我想你這時候大概已經(jīng)成功了。因此，我十分懊悔拆散了你和程政的姻緣，昨晚上良心不安翻來覆去一宿沒睡，決定把自己賠給你，你看怎么樣？”

于小可搖了搖頭，“不是蘇良君也會是別人，永遠都不會是我?！彼f這句話的時候轉頭看向車外的人潮，目光毫無焦距，語氣帶了那么多的無奈與自嘲。

“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你的玫瑰之所以重要，是因為你花了很多時間在它身上。我愛的到底是你還是那些愛你的時間，舍不得的是愛情還是曾經(jīng)的自己?！】?，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你舍不得的，只是過去的那些美好時光。而那些幸?？鞓返臅r光很多人都可以給你，譬如我。”

“我愛的是他，不是嘴硬，就是他?！庇谛】烧f，“我喜歡他的味道，我喜歡他的假正經(jīng)，喜歡他氣急敗壞地罵我，喜歡他養(yǎng)的花他養(yǎng)的泰迪……我那么喜歡他，為他學做飯，為他減肥，我不喜歡運動，為了每天能多一點和他在一起的時間，我甚至開始陪著他晨練……我曾經(jīng)以為他是我的全世界，可我還是失去了他，我曾經(jīng)恨過他為什么不相信我，可不管如何，終究是我毀了他奮斗七年的事業(yè)，他永遠都不會原諒我。”

“他永遠都不會原諒我?！庇谛】上萑牖貞浝锊豢勺园?，一遍一遍地念叨著這句話，魔怔了一般。

顧南北溫熱的手忽然伸過來將她的雙手包裹，用一種可以蠱惑人心的低啞聲音說：“那就忘了他吧?！?/p>

（八）

可感情又怎是說忘就能忘記的。

于小可整個人變得恍恍惚惚，顧南北擔心她這個狀態(tài)不好，就幫她請了假。她便每天窩在家里，不哭不鬧。

顧南北勸她看開點的時候，她就笑笑，說：“沒關系，我就是想不通，等我想通了，也就好了，你不用擔心我喲?！?/p>

一個星期后她終于決定出門透透風，踩著一雙拖鞋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道想些什么。忽然從路口拐出一輛車，那車開得快，直直朝著于小可撞過來。

于小可整個人愣住了，腳下仿佛被黏住，動彈不得。然后很快的，她被撞倒。

不知道為什么，她心中忽然產(chǎn)生了一種莫名歡快的情緒。其實撞得并不厲害，她爬起來后，顫抖著手摸出手機，撥通了那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電話。

嘟嘟兩聲后，電話那頭傳來熟悉并且機械的女聲：“對不起，對方暫時不方便接聽您的電話，請……”按斷，繼續(xù)再撥，一遍又一遍。

她想告訴他，她出車禍了，雖然摔得不怎么嚴重，但是需要他陪她去醫(yī)院看一看，又或者聽他關心幾句，都好。她真的是太久沒聽過他的聲音了。

直到手機就快沒電，那邊終于接通了他的電話。

他大概是在忙，所以語氣并不怎么好：“有事嗎？沒事不要再給我打電話了，良君會不開心?！?/p>

她下意識地忽略了他后面那句話，只愣愣地告訴他：“我出車禍了……”

“于小可你真的夠了！”他吼完這句話后就掛掉了電話，沒有聽到她后面那句，“可我沒有受傷，你不用擔心……”

于小可深吸一口氣，她忽然明白，當初那個深愛著她并愿意為她去死的男人，再也不在了。

那天天氣很好，又是個黃道吉日，結婚的人很多，程政和蘇良君進門的時候，于小可就看到了，這一次，他們排到了同事面前的那一排隊伍中。

于小可忽然就想起來那個明媚的早晨，她接到朋友電話聽說程政要向她求婚的場景。她甚至興奮地一路從家走到了醫(yī)院，走過了七個紅綠燈路口，差點撞了七個行人?，F(xiàn)在回憶起來，那些從不曾被她留意過的事情居然也這樣清晰。

她在過第一個紅綠燈路口的時候在想要如何回答程政才能顯得自己不那么急切，她在過第二個紅綠燈路口的時候在想婚禮要弄成什么樣子的，第三個紅綠燈路口時她想未來的家要如何裝修，第三個紅綠燈路口她想以后要賢惠要學做飯，第四個路口她想以后生兒子還是生女兒，第五個路口她想他們的孩子漂亮地會讓所有人都羨慕，第六個路口她甚至想好了要送孩子去哪里上學，第七個路口她被撞倒了腳扭了一下，沒來得及幻想……如果能夠幻想完這一輩子，是不是老天就感受到她的誠意，給她一個機會呢？

她從回憶里出來，看到程政和蘇良君已經(jīng)坐到了同事的辦公桌前。她站起來，一步步走到同事旁邊，微笑著說：“這一對是我的朋友，我想親自幫他們辦這個證，來，換個座位唄？”

同事笑著讓開。

程政蹙眉問：“你又要玩什么把戲？”

一直低著頭沒敢看他的于小可聽到這話時顫了顫，用力忍住了所有的傷心抬起頭定定看了他一眼，最后的，深情的，絕望的一眼，“把你們的材料拿過來吧。”

之后于小可完全公事公辦的口吻，動作麻利，很快，兩個嶄新的小紅本就印上了程政與蘇良君的名字。于小可知道，只要簽上自己的名字最后蓋上印章，他們就成為合法夫妻。

她的手都是顫抖的，在簽上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她想，程政，我的名字終于和你的名字寫在了同一個紅本本上，只不過，卻是以這樣一種可笑與悲傷的形式。

最后的最后，她雙手將紅本本遞給程政，說：“祝你們幸福?！?/p>

程政終于紅了眼眶，他走的時候忍不住回頭，說：“小可，顧南北很好，你也會幸福的?！?/p>

于小可笑了笑，她想這輩子，她怕是再也不會這樣深愛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