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劉金忠坐在西街舊貨市場街面的一把椅子上發(fā)呆。他是這個舊貨市場的老板，攬客出貨的事根本用不著他管。西下的斜陽透過對面參差不齊的樓頂，將余輝灑向這個壯漢，給這個微睜雙目捏呆發(fā)愣的男人渡上了一層金色。于是，有人驚呼：喲，這不就是傳說中的土豪金嘛。

在土豪金沒有成為劉金忠代名詞之前，劉金忠被人們稱為西街劉。

劉金忠本不是皇馬鎮(zhèn)當?shù)厝?。之所以被稱為西街劉，就是因為皇馬鎮(zhèn)西街的半條街都是他的。毫不夸張地說，西街上隨便刮起一張紙，百分九十九是他西街劉的?；蜀R鎮(zhèn)東西兩條街，集市上，最常聽到的對話就是：您干嘛去？答：我去西街劉那兒踅摸個兒柜子?；蛘撸何覄倧奈鹘謩⒛莾乎矫€兒爐子。

對于西街劉的稱呼，老邢是不屑一顧的。每當聽到人們稱呼西街劉，老邢就恨不得把嘴吧撇到后腦勺，然后準會翻起白眼兒說：那西街也不是他姓劉的，牛逼什么。如果再有人敢說：那人家西街劉占住了半條街。那老邢更恨了，那眼神兒恨不得把問話的人吃了。然后憤憤地罵道：還不是工商所那個浪娘們兒犯騷。說完，扭頭離開，一邊生氣去了。

對外人來講，老邢這表現(xiàn)人家不好說什么。畢竟老邢是舊貨市場里賣貨的，不知情理的顧客還得稱他一聲老板。

老邢背地里把西街劉叫做土肥原。圓腦袋，圓脖子，圓肩膀，圓肚子，圓胳膊圓腿，還特別愛帶一條又粗又圓的金鏈子，真是又土又肥又圓，整個一個“土肥圓”。老邢眼中的西街劉就是這樣一個形象。如果西街劉恰巧聽到老邢背后叫他“土肥原”，老邢不但看不出一絲兒的尷尬，反而兩眼放光，大講特講起“土肥原”的故事。您看吧，此時的老邢，肯定是滿嘴唾沫兒橫飛，表情極其夸張：那土肥原可不簡單，你們別就以為他就是個日本大特務(wù)。想當年，土肥原賢二來咱們天津的時候，就是一個兩手空空的日本浪人，可沒幾年的功夫，人家把就買賣開到了北京。那最紅火的時候，北京的門頭溝煤礦都有他的一半。他憑什么發(fā)的，他還不是買通了個把兒賣國賊，發(fā)了咱們中國人的國難財。唉，中國人呀，就是他媽的漢奸多，沒有家賊引不來外鬼。

管收貨、送貨的老蒙，大字不識一升，一聽老邢侃這些云山霧罩的東西，立馬來了精神。這老蒙本不姓蒙，老家內(nèi)蒙古，說話侉腔野調(diào)的。也不知道是誰，無意中叫了一次老蒙，于是老蒙便有了這樣一個不倫不類的官兒稱。老蒙常常是兩眼緊盯著老邢的嘴，似乎從那張嘴涌出不是話，而是一股股蜂蜜水，惹得老蒙的喉結(jié)上下不停地拉動著。有時，老蒙還要天真地問上一句，北京還有煤礦呀，我怎么沒聽說過呢？

往往就在這個時候，劉金忠就會接過話茬兒，不陰不陽地說：老蒙，知道女人有三咂兒嗎？趕明兒我托人給你小子說個三咂兒的媳婦，省得你小子掙點兒錢都塞進瞎窟窿。然后，指著老邢的鼻子罵：老邢，你他媽的就是個小人。想當初不是我在牌場上借你小子錢翻本兒，你小子那根兒手指也得讓你老婆剁掉了。你敗家了落魄了，你沒個事兒由干，是我收留了你，給你口飯吃。你他媽不感恩戴德也就算了，你還他媽背后編排我，你他媽的還算人嘛。

要是放一般的主雇關(guān)系，到這種程度恐怕早就各奔東西了。但放在他們身上，這樣的言語算是正常的。對劉金忠的連卷帶罵，老邢馬上火升八丈，立刻站起來，把眼瞪得圓圓的，高聲叫著：劉胖子，你嘴吧干凈點兒。我說土肥原礙你吊毛兒事，你是土肥原嗎？你配得上這個名字嗎？還、還你他媽的養(yǎng)著我，給我口飯吃。你分清楚了，是我在用我的血汗養(yǎng)著你。

一聽這話，劉金忠罵道：嘿嘿，我把你當人看就錯了，你就是條兒瘋狗。你養(yǎng)著我，我用不著。愿意在這干給我規(guī)規(guī)矩矩干，不愿意干的立馬給我滾蛋。

老邢并不含糊，立馬抄起一個塑料凳子，重重地“叭”地摔在地上，大聲說：老子今天就不伺候你了。然后，推開眾人騎上那輛破電動自行車一溜煙的走了。

于是看熱鬧的咂咂嘴，惋惜地說：好好地工作說不干就不干了，真夠可惜的。劉金忠這兒會瞥上一眼說閑話那人，說：你以為他會舍得不干？然后，沖著老邢離去的方向，大聲嚷道：有種的你小子就別回來。

（二）

這老邢到底還是沒種。西街劉已經(jīng)變成了土豪金，而老邢確實也還在，并且還時不時地跟人們講一些土肥原敗走麥城的故事。

沒來舊貨上班以前，老蒙是以給人卸煤賣苦力掙錢為生，被人們俗稱為水貓。所謂水貓，就是沒有卸貨的活兒計時，就在一個開闊地集中的蹲著等雇主，像乖乖聽話的小貓兒。一旦干上了活兒，那滿身都是黑水，像水洗了一般。這就是水貓稱呼的由來。如果不是那次卸煤累暈了，從煤車尾部失手摔下來，那老蒙恐怕還是水貓中的第一硬漢子。

老蒙開始以為舊貨市場就是買賣舊家俱的市場。但到了西街舊貨市場，算是真的開了眼界。西街整條街不到500米，舊貨市場就占據(jù)了300多米，而且是街道兩側(cè)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柜子、桌子、椅子、商品柜臺、玻璃魚缸、床鋪等。最主要的，西街舊貨不但賣舊貨，新貨也賣。毫不夸張地說，西街舊貨市場除了飛機大炮軍火、房子汽車毒品、吃的喝的穿的，其余的商品全賣。老邢就不只一次說過：舊貨市場里就沒有不能賣錢的東西，哪怕是天上飛的鳥兒將一泡屎拉在舊貨市場里，土肥原也得讓你賣出金子的價兒。為了證明，老邢還煞有介事地給老蒙講了一個葷笑話。

說有一天上午，舊貨市場來了一個斯斯文文的顧客。一般情況下，土肥原都當甩手掌柜的。那天還特殊，是土肥原親自接待的。那哥們轉(zhuǎn)悠來轉(zhuǎn)悠去，看上了一個舊的文件柜。這文件柜不是有鑰匙嘛，土肥原怕柜子放在街面上，鑰匙丟了，就把所有的鑰匙都統(tǒng)一收起來，等到顧客確定要了，再把鑰匙交給顧客。本來價兒也談好了，土肥原已經(jīng)讓人去開蹦子準備送貨了。土肥原就把鑰匙交給了那個顧客，那哥們隨手就把文件柜子打開。打開一看，里面有一個鞋盒子，出于好奇，那哥們就把鞋盒子抓起來掂掂。一掂里面還真有東西。你猜，是什么？嘿嘿，是一個高仿真硅膠實體情趣娃娃。那哥們一看就笑了，說：哈哈，買一個文件柜還白得一個大閨女。土肥原稍一愣神兒，小臉兒一沉，說：這東西您可拿不走，我們賣的是柜子，您要是要這個東西的話，您得掏錢買。那哥們說：這東西明顯是人家不要的東西，你收來的時候也沒花買這個東西的錢，干嘛到了你舊貨就什么都得賣錢？土肥原說：這是我們收貨人員失誤，我們要求員工對所有收來的物品都是進行核對登記，包括對柜子內(nèi)部進行檢查，這也是對顧客負責(zé)。那哥們說：這明顯是人家不要東西嘛。土肥原伸手就把盒子搶過來說：那你別管，你不要就放這兒，要的話就掏錢。那哥們說：別呀，我給你十塊八塊的行不行？土肥原欻欻兩下撕了包裝，然后扒著那個娃娃屁股，對著那哥們的臉說：看看，這還沒破處呢，一百塊，不要走人。

老邢給老蒙講的時候一臉的猥瑣，色咪咪的小眼兒一個勁兒地往同事曹姐的胸脯上盯。曹姐沉了臉，躲到了一邊不理他。老邢一臉的尷尬，然后吹著口哨兒，獨自溜走了。

（三）

老蒙來了以后，舊貨市場開了一個關(guān)于奧運桌椅營運集資的會。

原來，土豪金從北京倒騰來一批2008年奧運會場館淘汰下來的桌椅。奧運會場館淘汰座椅的信息是二老板杰子從朋友的渠道得知的。等到土豪金和杰子趕到北京的時候，兩個人一看傻眼了。這批桌椅床頭柜不但數(shù)量多，而且價錢也不便宜。這對做慣了便宜買賣的哥倆兒來說確實有些始料不及。按杰子的想法，能少量的弄一點兒就弄一點兒，不行就拉倒?？少u方講的死，要就都要，不要就該干嘛就干嘛去，別弄這兒搗亂。那個頭上立著雞冠子的刀把臉一臉的不耐煩，沖著杰子齜牙咧嘴：懂不懂文化，百年奧運哪。這東西放個幾十年那就是文物，值老鼻子錢了，不懂別弄這兒瞎翻翻，麻利地走人。土豪金一直沉著臉不說話，怔怔地盯著那堆兒桌椅床頭柜，不知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杰子圍著那堆兒東西不停地轉(zhuǎn)圈，然后又左又右地圍著土豪金轉(zhuǎn)圈兒，像只喪了家的狗。

正當那兩個北京胡同串子發(fā)動車子要走的時候，土豪金站起來，沖那兩個人喊了一嗓子：這東西我都要了，200萬，一口價兒。那雞冠子一聽，跑過來沖著土豪金就是兩拳，罵道：我就知道你王八羔子有種，成交。明天還這地點這時間一手交錢一手交貨。OK？土豪金怔怔地沒有答話，而是把緊握拳頭的右手變成了一個成交的手勢。于是，那兩個人上車一溜煙兒走了。

那兩人剛走遠，土豪金一下子就癱坐在地上。杰子哽咽地說：哥，你是不是瘋了，它不值呀。我看咱還是算了。土豪金昂起頭，向上長長吹了一口氣，緩緩地說：杰子，你放心，這批東西賠了算我的，我……沒等土豪金說完，杰子搶著說：哥你說什么呢？你還是我哥嗎？要不是我看好你，我能辭了掙五六千的工作跟你干。我是擔(dān)心咱經(jīng)賺不經(jīng)賠啊。土豪金打斷杰子，說：杰子，你聽哥的，我的直覺從來沒錯過，我感覺這批一定能賺到大錢。

東拼西湊湊足了200萬，土豪金拿下了前所未有的大單。這對整個舊貨市場和他本人來講壓力都是蠻大的。于是他想到了分散風(fēng)險，他想到了集資分紅，他想走風(fēng)險共擔(dān)有錢大家賺的路子。

（四）

昏黃的燈光下，大家或坐或站地圍在土豪金的老板桌旁。只見劉金忠上穿一身中式紅黃組合印花短式仿古土布上衣，下穿一條深襠闊腿黑金組合印花褲，一雙灑鞋腳上蹬，穿裝打扮像極了某非著名相聲演員。在他的老板桌上，一套古色古香的茶具占去了大半個江山，一只快壺緊挨茶具站著，并且發(fā)出茲茲的叫聲。水壺里的水不管不顧地歡快地笑起來，似乎在有意淡化主人的莊嚴。壺立刻呵斥一聲，那水陡然止住笑聲，像羞澀的小媳婦立即掩住了口。劉金忠并不急于將開水沖入已經(jīng)放好茶粒的比酒盅大不了多少杯子，而是逐個端起杯子聞一聞再放下。水終于平靜得沒有了一絲蒸氣，他才把水逐個沏入杯中，蓋個蓋兒，用中指和拇指捏住了，將水從蓋兒與杯子的縫隙中倒出去。這一切做得穩(wěn)穩(wěn)當當，一絲不茍。當他再次把水杯沖得半滿后，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然后，左手一擺，淡淡地說：諸位弟兄姐妹都過來，品品我朋友新給我?guī)淼恼诿鈨骸?/p>

沒有人上前端茶，大家都知道那杯茶自己沒資格享用。土豪金掏出手帕擦了擦臉，環(huán)視大家一周，頓了頓，清了清嗓子眼，突然哈哈大笑起來，說：大家別緊張，沒什么事。今天把大家召集起來開個會，就是想向大家通報一下咱們兒店里的生意。最近，我跟杰子在北京弄回來一批奧運會淘汰下來的桌椅和床頭柜。大家也知道，2008年奧運會是咱中國歷史上第一次成功舉辦的奧運盛會，這其中的紀念意義我就不細說了。反正我是覺得這批東西的文物價值肯定要遠遠大于使用價值。所以，我想說，這批東西咱們絕對不能三瓜兩棗的錢就給賣嘍，一定要賣給那些有眼光的投資人。所以，我要求大家遇到顧客問價的時候，一定要把姿態(tài)放得高一些。過去，我常跟大伙兒講，舊貨不是破爛兒，對有用的人來說東西是不分新舊的。所以，寧可爛掉扔掉，也不能價兒掉，咱舊貨賣的就是一個缺兒。做買賣做的是什么，是心態(tài)。請注意，咱兒不是跟顧客討飯吃，而是在幫助顧客解決困難。如果你這樣去看待咱們的工作，那咱們就相當于上帝了。咱不能都跟老邢似的，整天打著自己的小算盤，為了多掙幾毛錢，就跟三孫子似的哈人家。哈他干嘛，買咱歡迎，不買拉倒。咱們要學(xué)會用腦子掙錢。舉個小例子，前幾天一個小伙子來了三趟看那烤串的爐子，你說他等用不等用。換句話說，要是他能淘換到，他還干嘛三番五次的來咱這講價兒。在銷售經(jīng)驗這方面，大家得多跟曹姐學(xué)習(xí)。看人家那氣定神閑的銷售風(fēng)格，往那兒一站，讓人看著就爽快。賣完你東西一定會讓你覺得物有所值。這叫什么，這就叫用腦子掙錢?？孔炱ぷ踊飹赍X現(xiàn)在已經(jīng)OUT了。說到用腦子掙錢，現(xiàn)在我給大家一個掙錢的機會。說真的，現(xiàn)在能把掙錢機會給你的人，那就是比親娘老子還要親的人。我劉某沒什么缺點，就他媽的一個缺點：樂善好施。這回咱們整回來的這批奧運桌椅床頭柜肯定能掙到大錢，看在大家跟我這么多年同甘共苦的份兒上，我想分給大家一些利潤。我想采取股份制分紅，這批貨單獨合算，贏利后按股分紅。咱們是有錢大家賺。大家參股咱們是三萬五萬不嫌少，十萬八萬不嫌多，但是一個人參股最多不能超過20萬。我是想通過這種方式讓大家多賺錢。還有一點，如果自己手里有一些積蓄，你就投一些，如果沒有，千萬不要借錢參股。至少我可以告訴大家，咱舊貨不缺你這十萬八萬的，沒必要借錢來參股。我看老邢你就別參股了，你要拿點兒錢來還真讓我心驚肉跳的?；仡^誰想入股單獨跟我和杰子談。如果沒什么事，就散會。

老邢站起來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想從大家的表情中讀出點兒什么。但終究鼓了鼓嘴什么也沒說，就疙著眉頭蔫頭耷腦地走了。于是大家也就隨著散了。

（五）

奧運桌椅營運項目慶功宴在皇馬鎮(zhèn)一個叫大眾餐館的一個包間里舉行。盡管老邢、老蒙、曹姐都沒有參加股份，但土豪金還是把所有員工都招去了。席間除了舊貨的員工，還有兩個不認識的男人。一個黑瘦黑瘦的臉外加一頭亂七八糟的白發(fā)，一個白胖白胖身子外加一雙色迷迷的小眼睛。等到大家坐定，土豪金介紹說：這兩位是咱們舊貨的新股東，左手這位（黑臉）是張老板，右手這位（白胖）也是張老板。兩位老板比我大不少呢，我得叫聲哥，大家認識以后，見面的時候都給我敬著點兒，是不是，我還得叫哥呢。哈哈哈。今天咱們是慶功會，來，咱們大伙兒共同干一個。

“等等”。幾個男人剛要仰脖干杯的時候，坐在曹姐左手邊的王會計高聲叫道。大家一下子就把目光聚焦在她身上。她站起來搶過曹姐酒杯，就要往里邊倒酒，說：你們這些大男人心就是糙，人家曹姐杯子里還沒有酒呢。聽她一說，大家又把目光都聚焦在曹姐身上，曹姐的臉刷地紅了，連忙站起來去搶杯子，低聲說：王姐，我真不會喝呢。爭搶中，土豪金說：王會，既然曹姐不能喝就少倒點兒，曹姐是個實在人，你別為難她。土豪金話剛撂，王會計立刻唉喲喲叫了起來：看看人家曹姐這命，連老板都護著呢，唉，這人真不能跟人比。來吧，曹姐，咱就來一滴滴兒，好不好。

哈哈哈。老邢放聲笑起來，說：我算聽出來了，王會計你那話里可沒少放醋呀，我怎么聞著酸酸的呢。王會計狠狠剜一了老邢一眼說：你那是狗鼻子唄，難怪見誰咬誰。老邢接話說：護著有什么不好的，這說明都是一家子嘛。色迷迷的張老板立刻接過話茬兒，說：說得對，咱就為這一家子干一杯，哈哈。說完沖著土豪金擠咕眼兒。于是大家在笑聲中喝下了第一杯。

喝完了，大家捉對聊天夾菜吃菜。正聊得熱鬧，土豪金站起身掏出一個紅包向著大家示意了一下，然后放在旋轉(zhuǎn)的桌面上，用力轉(zhuǎn)動起來。大家驚奇的眼睛都追隨著那紅包，似乎那是一包令人饞涎欲滴的美食。紅包慢悠悠地轉(zhuǎn)到曹姐跟前停下來，大家的目光像劍一樣扎過來，嚇得曹姐的臉兒都白了。

土豪金、杰子、二張幾個人哈哈笑起來。土豪金左手一劃，屋子里立刻安靜下來。杯子在土豪金右手里晃動著，話語從那他肥厚的嘴唇里吐出來，帶著激情帶著感慨：奧運桌椅營運項目到今天為止，所有投資均已收回，剩下的這幾百套都是咱們賺的。我和各位股東感謝各位同仁的大力支持。經(jīng)過我們股東共同商議，決定在今天這個慶功會，第一紅包派給曹姐。錢嘛不多，兩千塊，但這代表我們?nèi)w股東的感激之情。下面，我提議，咱們大家共同敬曹姐一杯，干。

這場景不但大家愕然，連曹姐也覺得不可思議。

土豪金解釋道：咱這個項目成交的第一筆大單，就是曹姐拉來的。梅花鎮(zhèn)教堂一次就購買了咱們一百套的桌椅和一百個床頭柜。然后，咱們就通過這個渠道，又賣二百套桌椅。人家來電話咨詢的時候，就是曹姐接的電話。曹姐只幾句話，就把人家一下子講服了。這說明什么，這就說明人家的素質(zhì)就是高。曹姐第一天上班來的時候，就一個小動作就讓我佩服得五體投地。咱舊貨廣告天上飛，車上跑，地下踩，咱們員工哪個人從地上撿起過一張來。曹姐應(yīng)聘一進門第一個動作就是撿起地上踩臟了的廣告。我就問曹姐，怪臟的撿他干嘛。你們猜猜人家曹姐說什么，人家說那廣告就是咱們舊貨的臉面。當時說得我是滿臉通紅。也正是曹姐的到來，促使我注重了舊貨的規(guī)范化和細節(jié)管理。同志們，細節(jié)決定成敗呀。

他頓了頓接著說：兄弟姐妹們，我?guī)ь^，咱們共同敬曹姐一杯。在大家哄然的叫好聲中，曹姐也喝下了滿滿的一杯酒。

第二紅包是派給王會計的，紅包看起來比曹姐的厚了不少。王會計坦然接受，然后端起酒杯單獨敬了土豪金。這下子杰子不干了，二張也跟著起哄，王會計不得不又單獨敬了杰子、二位張老板。老邢站起來起哄說：這東西怎么能有貴有賤，人，生而平等。不行，王會計，我不管別人怎么樣，你必須也得敬我一杯。王會計本來還挺高興的，老邢一攪和，立刻眼一瞪，沖著老邢罵：敬得著你嗎，哪地涼快一邊涼快去，德性。

哈哈哈，除了老邢以外，所有的男人都高聲笑起來，土豪金笑得最兇。土豪金哈哈大笑，一仰脖子自己干了一杯，高叫著：爽，真他媽太爽了。老邢臉掛不住了，剛要站起來說什么，硬生生地讓杰子壓下了。

紅包一個個往下發(fā)，酒繼續(xù)往下喝。派到老蒙的時候，土豪金已經(jīng)坐在了椅背上。土豪金舉著紅包叫著：老蒙，過來，難道你他媽的還想讓老子給你送手上去？老蒙端著酒杯躬著身子站在了土豪金的身下，陪著一臉的笑容。土豪金一手拿著紅包一手端著酒杯，問老蒙：想不想要紅包。老蒙說：老板賞的我要我要。要不我先敬您一杯？土豪金伸脖打了一個酒嗝兒，然后側(cè)臉對著地面，呸了一口，酒氣沖天地說：呸，你一個車呵子還有資格敬我酒。把你杯子撂下，看我的。說著對著自己的酒杯呸了一口，遞到老蒙眼前，說：干了，這紅包就是你的。哈哈哈。照這樣的紅包你多攢幾個就能娶個三咂兒的娘們，喝了。

老蒙稍稍有些遲疑，但很快接了下來，對著土豪金說：我干了，您得再給我加一個紅包。那邊老邢不干了，沖著老蒙喊：老蒙，你他媽有點出息行不行，你他媽中國人的氣節(jié)哪去了。土豪金說：老蒙，你他媽的聽喇喇咕叫喚就不種地了。氣節(jié)，氣節(jié)算個屁。然后對著老邢那邊喊：有氣節(jié)你早就上別處高就了，到這門兒上你講他媽什么氣節(jié)，狗屁。老邢又站起來，喊到：劉胖子，你嘴吧給我放干凈點兒，你別以為你有幾個臭錢兒就不了起。我告訴你，別看你今天鬧的歡，早晚讓你拉清單。打土豪分田地，中國歷史上不是沒有過。你就作吧，看你還能歡實幾天。

老蒙一看為了自己要打起來，趕快打圓場，擺了幾下頭說：老邢，你別說了，我缺錢娶三咂兒媳婦呢，我喝。說完一仰脖子干了那杯帶痰的酒。

也許是酒干的過于猛了，或許老蒙已經(jīng)徹底地醉了。老蒙伸脖就要吐，但他強忍著，終于沒有吐出來。然而眼淚已經(jīng)嘩嘩的流出來，他邊哭邊說：老板，我是忠誠你的，我要誓死保衛(wèi)毛主席。

老邢發(fā)瘋一樣沖過去，照著老蒙的嘴吧就是幾巴掌，然后把老蒙緊緊地樓在了懷里。此時此刻，包廂里靜如死神降臨，一股肅殺之氣油然而生。時間在一分一秒的飄過，可沒有人動上一下，仿佛這世界一切定格在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