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我和幾個同學到富士康去打工。第一天來到廠子，就看到了這個包子鋪，包子鋪在廠門的東北角，門市不大，整體呈細條狀，沒有桌椅，連籠屜也要擺在外面。門市前沿街撐了幾把大紅傘，傘下幾個折疊桌椅，桌子上是店家自己炸的紅亮亮的辣椒油。在紅傘之下的一切都被染上了一層暖色。店主一家分工明確，男主人包包子，女主人做豆腐腦，小孩子來回打雜，小姑娘的花裙子飛在桌子中間明媚得很。對于飯店，其實所謂店鋪何必豪華，服務也不必規(guī)范，賓至如歸才是一切飯店的所應追求的最高境界，對于我來說，賤骨賤命，星級酒店的規(guī)范化服務我消受不了，反倒是這小鋪，不拘小節(jié)，見了人沒有一臉規(guī)范的微笑，但一點一滴足見店主用心，讓我更有一種歸屬感。

來這里吃飯的大多是附近廠子的工人。雖說工廠里管飯，但大多沒有什么油水，出來加餐是常有的事。年輕的工人最愛出來加餐，呼朋喚友出來，一盤毛豆，幾把烤串。正當青春年少時，今朝把酒須得醉。對于他們，有一身的力氣，掙錢多，又沒有家室累贅，他們是絕不肯委屈自己的，即使是早餐也不能湊合，必須來這包子鋪要上一葷一素兩屜包子，再來上一碗剛舀的豆腐腦，白白的豆腐腦在鹵湯上顫巍巍地動，加上兩勺亮紅的辣椒油一點油綠的鮮蔥末。據(jù)說暴風雨般的事情來臨前都分外平靜，或許就像是這樣。

看他們吃飯是最令人快意的一件事，他們有一副讓人羨慕的好胃口。人總是自己缺什么就越羨慕別人有什么，我就是個胃口不好的人。對于胃口不好這件事，我有發(fā)言權(quán)。胃口大小總與人心的大小有關(guān)，心里有了掛礙自然是如鯁在喉哪來的胃口。在工地里流黑汗的工人從不會說沒胃口。他們的飯菜定然是不如富家孩子的山珍海味，都市白領(lǐng)的精致便當。但從來都是嘁哩喀喳三下五除二收拾個盆干碗凈。要是究其原因，或許大概是因為他們花的是血汗錢，命里有的不用求，命里沒有不必找，哪用得著勾心斗角趨炎附勢，日日小心謀劃自我譴責。心空了肚子里的地方就大了。

胃口好的人吃相和禮節(jié)往往差，廠子里干活的人脾氣總是差得很，也很愛裝大爺，來包子鋪的時候更是如此，老板往往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人呢，都死到哪里去了，做不做生意了？”緊接著打一個響鼻兩眼望天，嘴里不干不凈罵著。而老板也是好性，愣是慢悠悠把手里的事情做完才從里屋慢悠悠地出來，臉上不笑卻也和婉。這樣的人別人不理他，他感覺沒趣兒自己也就算了，的確是色厲內(nèi)荏外強中干。原來我總覺得沒必要講究那套吃相，那都是西方的舶來品，西方人吃意大利面我們吃炸醬面，用叉子把炸醬面卷起來吃就是一點味兒都沒有。但是今天我想我的想法是要顛覆了。這幾位的吃相真就沒法說。喝個豆腐腦震天響，咬個蒜瓣吐到天上，至于是不是掉到別人的身上他可就不管了。

我的實踐結(jié)束了，將近一個月以來我沒去過那個包子鋪，很難說我是不是喜歡那個包子鋪和那個包子鋪里的人和事。他們在過一種我從沒有過的生活，吃是生活里很重要的一部分，我雖然見他們沒吃相沒禮貌的時候，罵他們沒素質(zhì)沒家教，可是我難道就真的沒有一點葡萄酸么？吃的目的是要吃飽。而我固然比他們彬彬有禮得多，可是我有多久了因為生活的壓力，因為內(nèi)心的掙扎，因為朋友的背叛，因為應付席間的禮儀而沒有吃一頓好飯了。真的很久了。

病中雜感

最近流感盛行，我也不能幸免，整天頭重身輕，渾身酸軟無力。所謂“病來如山倒，病去似抽絲” 。人一病有勁兒使不出來，心里著實著急?？稍街痹绞翘聿?，一口火兒上來連話也說不出來了。醫(yī)生囑咐最好是不寫東西不看書不想事，靜靜地躺著睡上三天，病就會好。我偏偏就是這幾樣做不到，若是這些事都不做了那才是真正的等死狀態(tài)。每到病中總有些別樣的感受可惜長久以來未曾記述過，今日作病中雜感，也不枉我多年生病的經(jīng)驗了。

瞧著我難受，我的舍友們開始得意了：“前些天不是羨慕我們生病天天待在宿舍里么？現(xiàn)在換成你了，你自己說生病好受么？”

的確生病不好受，但是作為旁觀者看別人生病，總覺得生病是這世上最好的事情。這個世界上大多數(shù)人都需要勞作而只有少數(shù)人可以休息。病人就是其中之一。人小的時候，不知世事，縱使再刁懶饞，只因為有個孩子的名號在那里，父母也是視之如掌上明珠，可以日日得閑。若是已經(jīng)成年還想休息，一個是等到退休了，孫輩都長成了，子女都安頓好了的時候。再不然就只有生病了。不生病的時候每天逼迫自己早起晚歸，而生病了自己就覺得自己是病人，無論多懶多饞都有情可原，就連整天青面獠牙的宿管也拿人沒有辦法。終日高臥大床，睡到日上三竿，直到中午托室友帶上半份菜四兩飯胡亂吃了就繼續(xù)夢周公去。若是在家里那就更美了，睡在軟床上，中午媽媽回家做飯，燉的排骨湯，湯鮮味美油少。黃花魚先煎成八成熟，再加湯汁煨熟，多加花椒多放醋，魚肉外焦里嫩，油湯浸到魚肉里格外入味。就是這樣還是要賴床不想吃。躺在媽媽冬暖夏涼的懷抱里，看著媽媽把魚肉拆下來和米飯排骨拌好，輕輕說：“來，張大嘴吃下去，吃了飯才能好?！苯裉煸诓≈邢肫饋懋斎盏男那?，倒也聊可以做一份安慰。

但到了真正生病的時候多抱怨，身體不聽使喚，心里自然也少有閑情，所謂的安慰其實效果甚微。生病的日子難熬，這世上既沒什么特效藥物，奈何又沒有什么適宜養(yǎng)病的地方。

醫(yī)院雖說是專為人看病養(yǎng)病而建，但環(huán)境實在是不敢恭維，尤其是校醫(yī)院，衛(wèi)生條件并不好，走廊上就沒有干的時候，從開水房帶出來的水和洗手間溢出來的水被鞋子一遍一遍踩成了黑色。到了夏天氣味兒更是難聞。若說這世上氣味不好可以捏著鼻子用嘴呼吸，東西不好看可以閉著眼睛不看，但是聲音確實讓人無處可逃。就算是再好的減聲耳塞也不能完全讓人幸免于難。醫(yī)院里早上八點查房，高臥大床的愿望是不大可能了，謹聆過了圣諭，各個床病人的親友（想來“友人”居多）就陸續(xù)到來了，即使早知病情，沒話找話地也要問幾句“這病是怎么回事”“很難受吧”，我躺在那里真的是不堪其擾，但于當事人卻像是找到了很好的發(fā)泄口，嘮嘮叨叨地述說這些日子是如何難過，如何不如意。聲音鼎沸似辯論會似菜市場，除了太平間里的人整個醫(yī)院上下竟沒有一人得到一絲清靜。

宿舍是不宜養(yǎng)病，上課的時候太靜，不上課的時候又太吵。尤其是晚上靜的時候一個人獨自望著上鋪的床板，即使是一個釘子一個木紋都能引起人的一段遐想。關(guān)了燈，悲涼更勝。悲涼之意，才從眼中逐去，卻又回到耳中。悲聲常伴靜夜，小雨打在肥大的墨綠梧桐上，梧桐更兼細雨果真是世間第一悲聲。樓下應該很少有車了吧，都能聽到車輪劃過雨街那種如裂帛斷錦的聲響。雨天是這樣晴天也不一定有什么好心情。夜空之下渾然一色，待到清月出嶺，驚得野鳥亂啼，流光逼進窗來，月色凄涼，助我悲傷。

這生病到底是不是件好事呢？恐怕很難說清。實際上世間的事哪有福禍，禍福相依天地常道。生病這事也不能特殊，就像是看一個面包圈，是應當看到那熱烘烘的面包，還是應當看到那面包圈中間的窟窿呢？我想大多數(shù)人還是會看見面包圈吧。對于一個面包圈我可以因為那面包烤得焦香誘人而不去計較面包中間是空的，對于生病又何嘗不能。既然生活在這個世界就當熱愛這個世界，世間萬物都要看出它的一份好處。否則若是厭世出逃倒還好說，若是變得仇恨世界，那又不知道有多少人會被連累。前些日子聽聞有仇世者于公交上引爆炸彈，造成數(shù)人傷亡。別人的事我們管不了也無需管，但自己的內(nèi)心卻應當自己把握，若自身能多一些溫柔敦厚積極向上少一點悲觀厭世，再型于寡妻，至于兄弟，至于于公交上引炸彈這樣的事情，真是何至于此。與人理解，也是于己寬容。

魅

同學聚會上，舞池的喧鬧的光變換了我蒼白的臉色，成就著一種曖昧無名的氣氛，讓這些僅僅是面熟的人迅速變成至交。喧嘩和笑聲飄蕩在舞池的上空就像是看不見的灰塵和似有似無的酒氣。我在這些雜亂的聲音中想要找尋關(guān)于她的聲音，但是我沒有找到，聽到的除了寒暄就是寒暄。

她就這樣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像是她當初闖進我的生活，像是一個魅影。而對于我這一切則像是一個夢，是我太傻了，我十年來竟在苦尋一個夢的出處。

和她相遇的那年我在大學。那是一個深秋的夜晚，迫于狂風和寒冷的威脅，幾乎是所有的人都在集體宿舍里狂歡或者是在情人的懷抱里尋求安慰。風吹動樹木像是神靈在驅(qū)動地獄的魔鬼追逐路上渺小的如螻蟻一般的人們。教學樓下的角落自助咖啡廳是二十四小時營業(yè)的，不用擔心咖啡廳會沒人光顧，因為這個世界上總是有可憐的人在深夜尋找自己的未來。我就是這樣的一個可憐人，我是背負著一村人的希望走出來的，能夠想象到么，那幾百雙集體無意識的眼睛，一樣的呆滯，一樣的滿含深情一路送你遠去。讓人無時不刻感受到身后有無數(shù)的目光，多么可怕。我不能不優(yōu)秀，可我又確實不優(yōu)秀。這個城市里，我堅持一個人獨來獨往，我不打球不打架自然也就沒有資格談一場戀愛。而同時憂郁王子也并不適合我，我不敢憂愁。憂愁那是那些皮膚白皙身材高挑的男子。而且我是可憐人中的可憐人，我永遠是這里最后一個顧客。所有人都已經(jīng)走了，我一個人在這里待著，這里固然是空寂幽冷，這空和冷起碼是真實的。我一頁頁翻著書，并看不下去，這個陰森的夜給我這個無神論者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我能聽見我書頁的回聲，那回聲越來越清晰，感覺就在我身后。我想看又不敢看。一定是我的幻覺一定的，我對自己說。而另一個聲音則說既然是幻覺為什么不看一看呢？我咬著牙，起身，轉(zhuǎn)頭，我感覺我一定是得了頸椎病，不然我的動作怎么會這樣遲緩。那會是誰，這么晚還待在這里，莫名的心里飄過了幾個鬼故事。

回頭我看見了她，一個女孩子，一個人沒有人陪。靜靜地翻著書頁，她的頭發(fā)靜靜地在腦后打著盹，一些碎發(fā)不知不覺地掉下來，她又輕輕地把它們捋上去，像是在玩一場溫柔的游戲。而那張小小的瓜子臉，雖然蒼白卻又帶了點嬰兒肥，有點孩子樣兒。她的穿著個別，氣質(zhì)顯瘦磨砂牛仔褲，韓版寬松厚重大風衣，腳上是磨砂麂皮鉚釘?shù)蛶托⊙プ?，耳朵上一對實心赤金小耳釘。五官只算得上清秀，睫毛忽閃著，不知道在告訴誰她那青澀的叛逆和不羈。在我眼里她就是矛盾的辯證統(tǒng)一。那一晚遙夜沉沉如水。

后來的日子里我每天都會遇到她，在咖啡廳的人都走了之后，好像是兩個在捉迷藏玩曖昧的小情人。我們好像在心照不宣地等待。我知道我是一廂情愿了。但是她在這里做什么呢？你可以說當時的我簡直太面了，但是很多事情只有神秘才有韻味。就像是她。我覺得我們算是認識了吧，雖然我不常和她說話，但是她每天都會和我說話。每天從我身后走過的時候她都會說“同學讓一下好么？”聲音極其溫柔。室友耗子跟我說：“喜歡就去追她?！蔽艺f：“我想我們還沒有到那個地步。我們是很純潔的?！焙淖右驗槲疫@句話吐了半年。我們相遇在深秋，下雨是經(jīng)常的，天天見面想要遇到一個共同的雨天大概并不難。一場冷雨一份潮濕，咖啡廳的人越來越少，但是她從不曾離去。在我的觀察里她是從來都不會帶傘，外面的雨那么冷但是她總是就那樣，從容地邁著步子往回走。我覺得我的傘下面還有地方剛好夠我和她擠一擠，或者如果她愿意我可以摟著她。但是我還是沒有說話，談戀愛是要成本的，我還要勤工助學掙學費呢，哪里養(yǎng)得起這份名貴的愛情？

那天又下雨了，這是新年的第一場雨，半年的時間我還是不知道她的名字。春天是一個黏膩的季節(jié)，她最近新?lián)Q了一款大地色系的指甲，似乎散發(fā)著一種溫暖甜蜜的卡布奇諾的味道。她的臉色依舊蒼白，而且略透了一點青紫的顏色。她似乎是越來越怕冷了。每天手里都要多拿一個暖水袋，唯一不變的是她會和我一直在這個咖啡廳待到很久。她像是在等著什么，而我也總是一廂情愿地幻覺她在等我。晚上她出去之后，我覺得在這里待著也沒有什么用處，我也拿著傘出門了。乍暖還寒的季節(jié)，只見她走在風雨里，像一片飄搖的落葉，在風里搖動，夜里風急雨驟，她不言不語地走著，不言惆悵不言憔悴。我的心輕輕地緊了一下，我要趕上她給她擋一回雨。我趕上她，卻忘記了給自己編一個借口。她沒有問緣由只是點了點頭就進到了傘里。我覺得有點尷尬，對她說：“今天是情人節(jié)，這樣單著沒人約挺丟臉?！彼α诵φf：“是?！笨雌饋硭]有我想像中那么難以接觸，她很健談，也很大方。我們就一直往前走著，我忘記了時間也忘記了寒冷。她不時碰碰我的胳膊，我感覺沉浸在遠方教堂的音樂里。后來她說她到了，她要到天橋下的飯店要點吃的。我說我送她。她說太麻煩。我客氣地執(zhí)意了一下，她最后說：“要不我請你吃飯？”我心里輕輕地一驚，這不太像一個女孩子說的話，女孩子嘛，明知道大學的戀愛談不長，白給的飯票卻不會不要，她竟然請我吃飯。幸福來得有點太突然。我們?nèi)チ艘患铱救鈹偅t色的篷頂和著凄迷的燈光，使她深邃如黑洞的眼睛有了一星紅色。在這次喝酒中我們終于知道了對方的名字。她叫李心怡，家里是做生意的，出手很闊綽。想來她這樣請別人是常事。她說想喝酒。我問她：“你就不怕喝了酒我對你怎么樣么？”她抬眼看了我一下：“你，都不是我看不上你——我跆拳道黑帶?！蔽以谂赃呾o靜地欣賞她小驕傲的表情。烤肉攤在學校旁邊的夜市里，這個點這里是熱鬧的，在這里的人無一不爛醉。燈火闌珊里，我看見一個賣毛線的老太太，怪可憐。已經(jīng)晚上十一點了，雖然大學附近的市場開得都晚，但是對于一個老人，真的不容易，家里的老人這個點都早就睡了。冬天都過去了還有幾個人買毛線呢。她也看到了。她走過去，翻看著毛線，我在一邊無聊地看著她?！澳氵€會打毛線呀，沒看出來你這么女人?！蔽艺f。“總之沒你女人.”她的嘴怪厲害。她挑了一個大紅色的，“你不選一個？”她問我。我說：“我一個大男人，打毛線你怎么想的?！薄拔蚁胛視矚g給我打毛線的男人，如果想追女孩子，給她打條圍巾，她會幸福死。”她說。我想了想，大氣地拎起了一個毛線球付了賬。我問她：“你真的喜歡男生給你打圍巾？”她說是。頓了頓她又說：“或許所有的女生都喜歡給她打毛線的男人?！彼袷窃诤妥约赫f，聲音小得如同游絲，眼神有點迷離。我問她：“你有給你打毛線的男人么？”她笑，叫來服務員加了個烤鰻魚。那天晚上，我們喝的都不少，我醉了。不知道說了多少平時不會說的話。但是她沒醉，而且她喝的是白酒，我喝啤酒，我喝多少她喝多少。我覺得我要屈服給這個女子，要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甘心對她俯首帖耳。我真的甘心么，當然不甘，但是那有什么辦法誰讓那是她呢。我看著手里的那團毛線笑了。我雖然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話，但是有一點我始終沒有坦白，那就是這條圍巾是給誰織的。我也套她的話。我問她為什么每天晚上都待到那么晚。她說在等人，她也不告訴我她在等誰，而且我從沒看到她等到過?；蛟S那個人就是我吧。

從此之后我們見了面就有了話題，那就是請教她怎么打毛線。說實話打毛線真的就是女人活兒，我拿著棒針就是拿著棒槌。她總說我的毛線有廁所味。能沒有廁所味兒么，我一個大老爺們能把毛線拿到宿舍在耗子面前打？真是笑話。那次我向她抱怨：“你們女生為什么都那么注重形式。”她說：“什么叫形式什么叫內(nèi)容，有形式才能保證內(nèi)容。尤其對異地的兩個人，保持一樣的作息時間很重要。懂？”我點了點頭活像個小學生?！拔野謰尞敵蹙褪沁@樣的?！彼a充。其實我還是不明白形式對她的重要性，但是因為她喜歡，我忍了。一忍就是兩年。這兩年里，我感覺到了一種上帝一樣的感覺，我能看到她的臉色因為我而紅潤。能夠讓她時不時地在我身上發(fā)泄不滿。我們哭過笑過，有的時候我也覺得害怕。因為我不知道我憑什么擁有這些，我沒表白過，她也沒有倒追過。但是撒嬌使性子這明明是情侶間的專利而我算什么？夢里我常?？匆姡矣辛艘粋€家，剛剛裝修好，像那個咖啡館一樣有裸色的墻和地中海色系的馬賽克，有一個女人，在打掃衛(wèi)生，在質(zhì)問我為什么回來晚了。我只是嘻嘻地笑，不覺得難受也不覺得拘束。那個女人就是她。

她比我小一級，我要畢業(yè)了，和我的畢業(yè)論文一樣重要的是那條圍巾。這兩年我一直沒說過什么表白的話，我很害怕如果我說了，她就不會再讓我見到她。事情遠遠不會是像耗子說的那樣分手了還是朋友。兩個人一旦把這層膜揭開了，如果做不成情人那也做不成朋友只是熟悉的陌生人。在畢業(yè)之前我終于把我給她織的圍脖給了她。去找她的時候她不在留了張紙條給她：“記得你說你喜歡給你織圍脖的男人”。

耗子和他那個天天一起去吃飯的女朋友分了，很多人都分了在畢業(yè)的時候。我們呢？沒有開始，也沒有結(jié)束。我后來看見她幾次，她從來都沒戴過那條圍脖。我問過她為什么不戴，她只說對不起。我知道我們就這么走到了盡頭。耗子勸我別傷心說女人都是這樣。拍畢業(yè)照那天我又回去坐了一會兒，她看見我來了，沒說話就出門了。風雨里她還是一個人，像一片葉子，在黑夜里留給我一個凄涼的背影。

而立之年，我終于成了家，她已經(jīng)有將近十年沒有進入我的夜晚我的雨夜我的夢了。只有在同學聚會的時候偶爾聽到她的名字，心里有一種貓抓玻璃的感覺。前幾年的同學聚會里，她的名字被提到了幾回。她離婚了，她的前夫是她從高中談起來的青梅竹馬。上大學的時候兩個人異地，她的前夫那時候家庭不好，兩個人為了在一起決定好好奮斗，兩個人決定暫時分開。兩個人在四年中沒有打過一個電話，但是兩個人互相都有承諾每天一起在自習室待到十一點。或許那時候她等的就是她遠在千里的青梅竹馬吧。她有的時候會在那里睡著，其實她可以早走，但是可能是她覺得異地的兩個人就是需要這樣的形式，讓自己與對方安心。我終于知道哪個是她喜歡的給她織圍巾的男人，誰是她苦苦等著的人。但最后他們還是離婚了。原因：感情不和。而我呢，她那些曾經(jīng)的笑曾經(jīng)的小脾氣都怎么說呢？我不知道不明白，那年我和妻結(jié)婚的時候，妻讓我坦白戀愛史，我說了我和她的故事。妻一臉疑惑地看著我說：“你們是在戀愛？”

后來隨著她離婚已經(jīng)不再是什么新聞，我再也沒有她的消息，直到今天又是同學聚會，我并沒有帶著尋找她的目的來，卻一直聽關(guān)于她的消息，又帶著一身的疲倦和失望回去?；厝サ穆飞舷轮?，天快黑了，我拿了傘卻懶得打。我打了個寒噤，我感冒了，所謂青春不就是一場感冒一次任性的淋雨。感冒是一定會好的，我回了家，家里有裸色的墻和地中海色系的馬賽克，還有妻和姜湯。外面風雨如注，她在哪兒？是否還如一片葉子在風雨里飄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