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極重法治,立法頻繁。中國古代還沒有出現(xiàn)一個諸如議會那樣的民選立法機構(gòu),不過宋朝有專門負責(zé)修訂、匯編法律的機關(guān),叫做“詳定編敕所”(又稱“修敕局”、“編修敕令所”、“詳定重修敕令所”)。編敕所由提舉、同提舉、詳定官、刪定官及若干文吏組成,在編敕過程中,每個立法官都可以對草案提出意見,但提舉與詳定官擁有對法律草案定稿的權(quán)力。所有的敕條均以皇帝的名義頒行天下,但修敕的實際權(quán)力毫無疑問掌握在通曉法學(xué)的士大夫手里。我們以為皇帝“出口成敕”,說出來的話就能成為法律,其實根本不是這么回事兒。
我們這里要討論的是,宋朝的民眾有沒有機會參與到國家的立法過程中?
答案是,有的。也許您想不到,宋人已經(jīng)建立了一套比較完善的“立法民主”機制。宋人認為,“自來先置局(修敕局),然后許眾人建言,而刪定須待眾人議論。”(《宋會要輯稿·刑法》)這里的“眾人”,包括朝中百官,也包括一般平民。立法不是由皇帝出口成敕,也不是由士大夫閉門造車,而是要經(jīng)過“眾人”的充分辯論,擇其善者而從之?!白詠怼倍?,則表明立法須走“眾人議論”之程序乃是宋代一直實行的慣例。
那么平民如何參與立法呢?主要有三個途徑:首先,任何人在任何時間都可以向州政府投狀,以書面形式提出立法的建議,再由州政府將意見書“繳申中書”,上報中央。當(dāng)來自各地的立法意見書積累到一定程度時,即交給修敕局“刪定編修”。凡立法建議被采納之人,“量事酬賞,或隨材錄用”(《宋會要輯稿·刑法》)。在這種激勵下,我相信宋代的民間一定產(chǎn)生了一批“立法愛好者”,葉適所說的“極一世之人志慮之所周浹,忽得一智,自以為甚奇,而法固已備之矣”,我覺得便是那類“立法愛好者”。
其次,修敕局啟動立法程序之后,朝廷會利用遍布各州縣的粉壁,出榜公告天下,征集立法建議。如南宋建炎四年(1130),朝廷決定修敕,便命令各州縣政府“出榜曉示”,征求意見,“諸色人等陳言編敕利害”,均可到州縣衙門投書,州縣政府收集后用“急腳遞”(宋代的加急快遞系統(tǒng))送達京師進奏院,再由進奏院交給“詳定重修敕令所”。凡建議得到采用者,“即保明申朝廷,乞與推恩”(《宋會要輯稿·刑法》)。神宗朝修訂《熙寧編敕》,也是“詔中外集議,擇其可采者用之,有未便于事理而應(yīng)改者,上之尚書省議奏”?!段鯇幘庪贰沸抻喠耸?,到元豐年間,才匯編成書,頒行天下(《文獻通考·刑制》)。
真宗朝時修訂茶法,時任三司使(相當(dāng)于國家發(fā)改委主任)的陳恕,還邀請“茶商數(shù)十人,俾各條利害”。當(dāng)時的爭論很激烈,茶商提出的方案,是茶的商業(yè)利益盡歸商人,商人“取利太深”;官方的方案是國家專營茶葉,利歸官府,商人“滅裂無取”。最后陳恕采納了折中的方案,“公私皆濟”,換言之,即吸收了商人的意見(《東軒筆錄》卷一二)。
立法草案制訂出來了,還不能立即生效刊行,需要再向“在京刑法司、律學(xué)官吏”征求修改意見,因為“尚慮事理未盡”。這些法律專業(yè)人士的意見,“送提舉詳定官看詳。如當(dāng)改正,即改正刊印頒行”(《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二四七)。
最后,法典經(jīng)皇帝批準(zhǔn),頒布生效之后,如果民眾發(fā)現(xiàn)其中的缺陷,還可以向朝廷奏陳立法得失,并建議修訂。如宋哲宗元祐元年(1086),朝廷批準(zhǔn)了詳定編敕所提出的一項動議:“官吏民庶等,如見得見行條貫有未盡未便,合行更改,或別有利害未經(jīng)條約者,并許陳述?!保ā独m(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三七八)當(dāng)時盡管沒有立法議員,但如果一項立法受到的非議很多,是可以促使朝廷重新修法的。
宋朝這一制度化的“立法民主”機制,在中國歷史上是獨一無二的,我們從其他王朝中找不到類似的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