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柔:生于1970年代,心理發(fā)育沒跟上年齡發(fā)展,把寫字當(dāng)成好玩的閑情逸致,想通過文學(xué)作品倡導(dǎo)“王小柔快樂生活哲學(xué)”,被譽為中國最哏兒的作家。代表作有《樂意》《有范兒》《十面包袱》《都是妖蛾子》《把日子過成段子》《越二越單純》等。
北京的張小姐短信告知欲來天津,我率真地回復(fù):我?guī)闳ァ肮肥仇^”吧。她說:“不,我要去天津過兩天民國生活?!蔽掖虺錾驮谔旖蜻^百姓生活,多犄角旮旯的美我都知道,可是怎么生生地退回到民國了,還真不知道,我最多能帶她回到萬惡的舊社會過過苦日子。所以張小姐到天津的時候我并沒得到通知,等意識到她來了的時候,張小姐已經(jīng)開始頻繁在微信上發(fā)藍天白云和路牌的照片了,像個詩意的女中學(xué)生。
我打電話盡地主之誼,張小姐說正在等馬車,真高端,說得跟到了英國老電影里似的,我強烈要求視頻通話,主要想看看馬長什么樣。張小姐的臉很快就填滿了我的手機屏幕,燙著個撒切爾夫人的頭,大草帽上還耷拉下來一塊面紗,整個人仿佛出現(xiàn)在蚊帳里。我關(guān)切地問民國生活到底是啥樣的生活,張小姐拿手捏住面紗打嘴邊往外拽拽地說:“親,就是坐馬車撒?!蔽殷@得腦子瞬間沒反應(yīng)過來,嘴就顯得笨了。她把手機一歪,我看見馬了!我說,我借你自行車,你可以在小洋樓里到處轉(zhuǎn)轉(zhuǎn)還能隨處停。但話沒說完,張小姐已經(jīng)坐上了馬車前排,特別幸福地說:“坐馬車多氣派。”
隨后在微信的朋友圈里,張小姐發(fā)了無數(shù)以馬后腦勺為背景的天津五大道風(fēng)景。下面有一串兒小伙伴們無比羨慕的回復(fù)。
中午時分,張小姐電話催我去吃飯。她選了一家最有歷史感的西餐廳,說坐在里面能夠懷想當(dāng)年遺老遺少的浮華生活,墻上還有好多名人的黑白照片,她特別強調(diào)自己在鋼琴旁邊等我。我匆匆忙忙往地鐵站跑,滿腦子白桌布配黑白照片的景象,這還能吃得下去飯嗎?張小姐電話平均五分鐘一個,問我到哪兒了,話里話外非??床簧衔矣熊嚥婚_的行為。
說實話,我進這種高檔西餐廳挺自卑的,中英文菜單會讓我滿眼茫然,菜品后面的數(shù)字更讓我恨得咬牙。不過,張小姐確實已經(jīng)在鋼琴旁邊坐好了,后背挺得很直,面帶微笑地左顧右盼。這樣的大環(huán)境讓人馬上就收斂起松弛,我也直挺挺地坐著與她相視一笑,翻看菜單。掃了一眼,我就給關(guān)上了。張小姐很大氣地點著,我在桌子底下踹了她一下,小聲說:“太貴了。咱換個地兒吧!”她變得非常陌生,也踹了一下我:“咱吃的是文化,是歷史。注意你的身份!”然后和顏悅色地點了幾個最便宜的。
我撓著白桌布。上面留下一道道指甲印兒。張小姐環(huán)視四周說:“你們天津人以前都在這兒吃飯吧?”我繼續(xù)撓:“民國的事兒,我不知道。”
充滿勾兌味道的果汁上來了,我一想到那兩位數(shù),一仰脖先干為敬了。菜陸續(xù)上來了,我不懂西餐的擺盤藝術(shù),盤子一個個的又大又白,再看里面一個櫻桃西紅柿能切四瓣,這邊擠點黃色的醬那邊擠點棕色的醬,再來兩根貌似臺灣烤腸的東西一擺,放在面前,我不禁大聲說:“這是被人已經(jīng)吃過一輪了吧!”張小姐瞪了我一眼:“這叫留白?!蔽以谛睦飭?,能罵街嗎?
張小姐細致地在每道菜上來的第一時間拍照,發(fā)微信,文字跟張愛玲寫的似的。
我沒怎么敢動筷子,得先讓著對面那位文藝女中年吃。留白了一千多塊錢,我把叉子插進最后一朵西蘭花上,起身要走。張小姐舉著手機說:“哎呀!我微信里有個同事說也在天津,也在這里吃飯,她在三樓,咱們在四樓,比她高一層,哈哈!”人真是容易滿足和快樂的動物?。?/p>
出了洋氣的西餐廳,我問張小姐去哪兒,張小姐說得去吃炸糕,合著還真沒吃飽。晚上,居然在微信上又看見了張小姐發(fā)的照片,全是各種亮點兒,給張小姐打電話,問她是不是在天津之眼上俯視天津,她說對,問她看見什么了,她說:燈。
我忽然明白了江湖上流傳的旅游與旅行的區(qū)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