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順的孩子沒蟲吃

央視四套正在播中華遺囑庫的節(jié)目，鏡頭閃過，一個極其熟悉的身影讓我一怔：婆婆？

“咱媽好端端地跑到那里去干啥？”吳連孝心極好，對身體尚好的婆婆立遺囑這事很介意。

“也許，老太太是為了咱們？”

“咳，媽也真是，就我們兄弟倆，有這必要嗎。”

婆婆有兩個兒子，吳連是老大，小叔子吳耿比他小六歲，從小就是個不省心的主兒。公公去世早，這些年，吳連按部就班地上學(xué)就業(yè)，吳耿呢，只上了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校，畢業(yè)之后也不好好工作，讓婆婆操透了心。去年冬天婆婆心臟病發(fā)作差點沒搶救過來，一直在南方混跡的吳耿也沒回來看一眼。在醫(yī)院病房里，婆婆眼淚直掉，拉著我說：“這個兒子我算是白養(yǎng)了，以后只能指望你和吳連了?！?/p>

我知道婆婆對我和吳連很滿意，但特意跑去立遺囑，還是挺出乎預(yù)料的。仔細想想，婆婆也沒什么財產(chǎn)，唯一值錢的就是現(xiàn)在她住的那套房子——上世紀九十年代的三室一廳，雖然老舊，可地理位置優(yōu)越，怎么也值幾十萬元。

婆婆難道是怕自己百年后吳耿來和我們搶房，所以才先下手為強？這么一想，我心里多了一份感動。想到還有半個月就是婆婆生日，趕緊去網(wǎng)上挑禮物。

婆婆六十五歲大壽那天，我和吳連早早地帶孩子過去，煎炒烹炸忙了半天，剛坐到沙發(fā)上歇口氣，三歲的兒子攥著一張紙撲過來：“媽媽，給我疊紙飛機。”飛機疊到一半，我愣住了，紙上居然是婆婆的遺囑草稿。上面的內(nèi)容令我始料未及：她的房子要留給吳耿。

看到那張紙，吳連也很震驚，但他反應(yīng)快，隨手就將紙撕掉。我一拉臉子要去和婆婆說理，吳連死死拽住我：“今天是媽生日，這件事情以后再說，算我求你了?！蔽抑缓门刂婆瓪猓睦锏膭e扭和委屈卻蹭蹭往上冒——我一直覺得婆婆和我們親，原來她心里卻只有吳耿那個不孝子。

被置換的利益

婆婆生日后，好長時間，我都沒去看她。吳連雖嘴上不說什么，可看得出，他心里也不好受。那天，他喝大了，紅著眼圈說：“從小，吳耿就比我受寵，為了得到媽的認可，我拼命讀書，上好大學(xué)、找好工作，到現(xiàn)在，我給媽長了臉，還一個人擔起奉養(yǎng)她的責任，可她的心，還是偏著吳耿那個混小子……”吳連嘟嘟囔囔地說著，眼角閃爍著淚光。

實話說，這些年我和吳連孝順婆婆，從來不是想要圖點什么。但我們不圖和婆婆不給，性質(zhì)可大相徑庭。我再三想去找婆婆討說法，吳連一概不答應(yīng)：“媽心臟不好，要是讓她受了刺激，我和你沒完！”看他那“護犢子”般的架勢，我又氣又感動。作為兒子，吳連真是沒得說，自己再怎么不滿，媽媽也永遠是第一位。拗不過吳連，我只能生悶氣。

那天，吳連不在，婆婆來了：“我那邊衛(wèi)生間的水龍頭壞了，回頭讓吳連去看一下。”

“他哪里有時間，您自己找吳耿唄?！?/p>

這句話捅出來，婆婆憋了個大紅臉，吭哧半天湊到我面前：“孩子，你和吳連吵架了？”

聽到這兒，我再也憋不?。骸澳遣皇侨ブ腥A遺囑庫立遺囑了？”

婆婆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p>

“我不但知道這個，還知道您將房子留給了吳耿！”

婆婆的臉刷地就白了。看她這樣，我心里一陣緊張，萬一她真犯了心臟病，吳連肯定跟我沒完。這樣一想，我拉起兒子鉆進臥室，再出來，婆婆已經(jīng)走了。

聽到我和婆婆當面對質(zhì)，吳連急了，衣服都來不及換就跑出門去。幾個小時后，他回來了，我這才松了一口氣?！皨屨f她其實也不想將房子留給吳耿，可那小子說只要有房子，他就回來安心找份工作。”遺囑背后竟藏著這樣的秘密，這讓我很意外，又一轉(zhuǎn)念，還是很生氣，即便如此，婆婆也不能厚此薄彼啊。

“咳，算了，再怎么說，吳耿也是我弟，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就別糾結(jié)這個事兒了?！眳沁B擰著眉頭撂下這句話，一扭身閉上了眼。看著他那窩囊樣子，我火氣直冒，他倒大方，一套房子幾十萬元呢，再者，這本該是我們的啊。

不再麻煩兒子兒媳

遺囑的心結(jié)還沒解開，另一個問題又擺到了面前。單位征集單獨二胎的名額，身為獨生女的我動了心，回家和吳連一提，他卻堅決反對。

“政策允許為什么咱們不要??？”

“還是一個孩子好，沒那么多麻煩?！?/p>

我左說右說，吳連就是不答應(yīng)。正僵持著，婆婆來給吳連做工作了：“兩個孩子總比一個孩子好?！?/p>

吳連憋個大紅臉，忽然抬起頭：“我是怕自己的愛分配不均，將來在孩子心里留下陰影?！逼牌帕⒖堂婕t耳赤囧在那里。我一陣驚喜，吳連不慫啊，這話說得多給力。

“我知道，遺囑的事兒你們都有情緒，可我能怎么辦……吳耿太不爭氣了，如果房子不給他，不知道他還要漂到什么時候?！闭f著，婆婆居然掉開了眼淚。

吳連慌了，一再解釋自己不是那意思，好話說了半天，婆婆的情緒才緩和下來?？烧l想，婆婆回去的當晚，還是犯了心臟病，把我和吳連嚇得夠嗆，好在最終沒什么大礙，這才長出一口氣。

老媽知道這個事兒后，很嚴肅地教訓(xùn)了我一頓：“你婆婆這是有房子，要是像我一樣沒房子，你們不但沒得爭，還要擔負老人的住房，一反一正想一想，知足吧?！?/p>

看著老媽和弟弟一家擠在窄小的兩居室，我沒話了。當初我們這套房子婆婆出了一半的錢，從這個角度說，她的房子留給吳耿，也不是特別不公平。

從那之后，遺囑的事兒誰都沒再提，但婆婆再和我們相處起來，總有點不那么自然。以前遇到難處，指使兒子兒媳，就是一句話的事兒，現(xiàn)在，她都盡量自食其力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

沒想到，這下，更大的麻煩來了。一天晚上，我和吳連剛躺下，婆婆的鄰居打來了電話。老太太有點發(fā)燒，大晚上地下樓買藥，天黑路滑一腳踩空，整個人滾下樓梯，小腿骨折，直接被鄰居送到了醫(yī)院。

看到氣喘吁吁奔到醫(yī)院的我們，婆婆一臉過意不去：“這么晚了還得麻煩你倆……”“媽，你說啥啊這是。”路上，吳連一直自責不該跟婆婆賭氣，如今看到親媽羸弱地歪躺在床上，更心疼得跟什么似的。

婆婆的腳踝處沾了泥，我打了一盆清水給她擦拭，熱毛巾剛觸到腳踝，婆婆一把抓住我的手：“孩子，媽對不起你們。”我能感覺出她細小的胳膊發(fā)出了最強的力量，只是仍然不及我力量的三分之一。

婆婆和我們坦露了立遺囑的真實心境。原來，在曾經(jīng)解釋給吳連的原因之外，還有更重要的因由。

“你們的日子雖然不大富大貴，可最起碼有吃有住，生活不成問題。吳耿呢，眼看就奔三十的人了，居無定所，又沒個穩(wěn)定工作，到現(xiàn)在，老婆都沒娶到。我知道，媽這樣做確實虧欠了你和吳連，可我實在沒有辦法啊，手心手背都是肉，哪個過不好我這個當媽的都閉不上眼……”

婆婆說得泣不成聲，我和吳連面面相覷，眼眶也濕潤了。一直以來，我們計較著利益的得失和親情的偏頗，卻忽略了婆婆作為一個母親的糾結(jié)和疼痛。我們總以為，表現(xiàn)好的孩子才配得到父母更多的關(guān)愛，但其實父母關(guān)注的永遠是那個最差的孩子。

“我也知道自己對不起你們，所以，從立遺囑那天開始，每月我都在卡上存兩千塊錢，就算是我給孫子攢的錢……”看著婆婆遞過來的卡，我恍然大悟，怪不得這段時間婆婆一直省吃儉用，原來，她在盡力“補償”我們。

吳連硬是將卡塞回婆婆手里，泣不成聲。一側(cè)的我，輕輕摸著微微凸起的小腹，眼淚也下來了。自從二胎備孕成功，我就開始有所理解婆婆了。

偶爾地，我會自問，當我也成為兩個孩子的媽，愛的天平是不是會有傾斜呢？未來的生活無法預(yù)測，能篤定的唯有一點：無論有否傾斜，每個媽媽的初衷都是一樣的，那就是希望所有孩子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