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言
威廉·卡斯伯特·福克納出生于1897年,卒于1962年,是美國文學史乃至世界文壇上最具影響力的作家之一。在其文學創(chuàng)作生涯中,??思{公開出版了19部長篇小說和百余部短篇小說,在這些長短篇小說中,作者大都將故事發(fā)生的地點設置在了約克納帕塔法縣,講述其中不同社會階層的幾代人的家庭生活,被稱為“約克納帕塔法世系”[1],在“約克納帕塔法世系”中,有600余位有姓名的人物貫穿其中。在一次接受采訪時,福克納曾說:“我發(fā)現(xiàn)我那郵票大小的故土很值得書寫,而且無論我能活多久,我也講述不完她的故事,對我而言故鄉(xiāng)就是支撐創(chuàng)作的基石,雖然很小,但一旦抽離,創(chuàng)作的世界便會崩塌?!盵2]
1925年,??思{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士兵的報酬》出版,正式拉開了福克納的文學創(chuàng)作之幕,兩年后,??思{創(chuàng)作了又一部長篇小說《蟻群》并大獲成功。在兩部康普生家族小說的初探后,??思{很快創(chuàng)作出版了小說《黃昏》,即后來鼎鼎大名的《喧嘩與騷動》。在此之后,??思{還創(chuàng)作了《我彌留之際》《押沙龍,押沙龍!》《八月之光》《野棕櫚》《去吧,摩西》《寓言》《掠奪者》等著名文學作品。[3]1949年,福克納在與海明威、加繆、斯坦貝克等著名作家的角逐中榮獲諾貝爾文學獎,他用獎金設立了“福克納小說獎”以鼓勵、資助年輕作家。此外,??思{還獲得了美國國家圖書獎、法國榮譽團勛章、普利策小說獎等至高榮譽。作為美國文學史上最為著名的小說家之一,??思{不僅擁有廣泛的讀者,而且在文藝評論界也飽受關注與贊譽,有評論者曾言,對于??思{的研究堪稱近20年間英美文學研究中之顯學。在國內,對于??思{的研究主要從現(xiàn)代主義、宗教神學、美國南方歷史文化、種族問題、女性主義等方面切入,同時??思{對中國作家的影響及對比研究也日漸興盛。可以說,福克納其人其作在國內的譯介逐漸全面、深入,對于其人的研究視野也更加開闊,對于其作的研究則呈現(xiàn)出多元化的發(fā)展態(tài)勢。本文將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重點研讀包括《喧嘩與騷動》《我彌留之際》等在內的??思{代表作品,結合西方宗教文化背景,探析??思{小說中的“基督”“夏娃”“漂泊”等神話原型。
二、福克納小說中的神話原型
“原型”作為文學研究術語最早出自榮格的理論,即為原始的模型,指文藝創(chuàng)作中塑造的形象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依據(jù),是在神話、宗教、夢境、文學中不斷重復出現(xiàn)的意象,這一意象是廣義而言的,既可以是一個人物、一個物件,也可以是一個細節(jié)描述或一個劇情模式等。榮格認為這種意象源自人類的集體潛意識,能夠引發(fā)讀者或觀眾潛意識中的種族記憶和原始經驗,使之產生強烈的非理性情感。[4]在文學作品中,“原型”可依照不同的標準劃分為多種類別,就??思{的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而言,其中神話原型尤為突出,這些神話原型主要出現(xiàn)在“約克納帕塔法世系”之中,以《沙多里斯》為開端,“斯諾普斯三部曲”為句點,集中體現(xiàn)于《喧嘩與騷動》中的“基督”原型和“夏娃”原型及《我彌留之際》中的“漂泊”原型。
(一)??思{小說中的神話原型之“基督”
在許多文學作品中,“基督”這一原型大都指代沉重的責任、巨大的痛苦和沉默的承受,在福克納筆下也不例外,但不同于《圣經》中的是基督受難后的結局。在《圣經》中,基督受難后復活,帶來了無盡的感召與希望;而在??思{筆下的“約克納帕塔法世系”中,受難的基督代表著整個家族的不幸,這種不幸是不可逆轉的,“約克納帕塔法”中的基督沒有復活。
在福克納的《喧嘩與騷動》《我彌留之際》《八月之光》《寓言》等小說中,“基督”原型均以或隱或顯的方式存在,其中《喧嘩與騷動》無疑是其中的代表。通觀《喧嘩與騷動》的文本框架,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其中的玄妙,??思{以倒敘的方式展現(xiàn)了“基督”受難的過程。此中的“基督”是指以《圣經》基督為原型的人物形象,即為小說中的班吉,班吉的超能力與年齡較為直白地指出這一形象對基督的隱喻。小說中的故事也是以班吉受難開始的,在第三章標題中的“4月6日”即為基督受難日的隱喻。在這一部分中,卑鄙的杰生將整個家族逼上絕境,閹割白癡弟弟班吉、阻止凱蒂與家人的往來、處處刁難小昆丁等,杰生的作為使象征著基督的班吉受難,使整個家族面臨災難。按故事發(fā)展順序來看,基督受難后的故事發(fā)生在小說第一章中,其中“4月7日”和“4月8日”分別隱喻復活節(jié)前夜和復活節(jié),在這個守齋和哀傷的日子中,小說通過班吉的眼睛展現(xiàn)了家族受難后的悲劇,其中凱蒂失去貞潔為其中之核心。在復活節(jié)之后,《圣經》中的基督復活了,但與之形成對比的是,《喧嘩與騷動》中的家族并沒有迎來復活,獲得重生。在第二章中,“6月2日”是圣體節(jié),即再次慶?;綇突畹碾[喻,在這一天,象征著康普生家族之希望的昆丁自殺了,打破了整個家族復活的希望,“有復活的人,也不是在康普生家族的人身上”[5]。
(二)??思{小說中的神話原型之“夏娃”
眾所周知,伊甸園中的夏娃是人類之祖先,在《圣經》中是重要的人物形象,夏娃因受到了蛇的誘惑而偷食了智慧果,與亞當一同被逐出伊甸園,來到人間。在基督教文化背景中,夏娃指代著失去天真、觸動神怒的失落者。福克納在小說《喧嘩與騷動》中便塑造了兩位“夏娃”形象,即康普生家族中的凱蒂及其女兒小昆丁,凱蒂的天真、善良、可愛一直是康普生家族的榮耀,家族成員將凱蒂的貞潔視為至高榮譽加以保護,事實上這種保護使凱蒂的人格發(fā)展受到了長期的壓抑,“真空”下生活的她在少女時代遭遇了引誘其偷食“智慧果”的“蛇”——凱蒂愛上了一個名為查利的男孩并與之初嘗禁果。懷孕的凱蒂被家人視為恥辱,她被迫離開了康普生家族,隨后又遭遇了查利的拋棄。凱蒂與查利的孩子小昆丁與母親的遭遇如出一轍,康普生家族將對于凱蒂的希望全部轉嫁到小昆丁身上,對小昆丁的管教十分嚴厲,然而小昆丁在強壓之下反而越發(fā)桀驁不馴,在未成年時便與人私奔,使康普生家族重拾貞潔之榮耀的夢想徹底破滅。對比《喧嘩與騷動》中的兩個“夏娃”形象,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其中之異同,凱蒂與小昆丁的“夏娃”成長之路具有相同的過程:嚴厲的管教、家族的榮譽、在少女時代偷嘗禁果;而二人的不同則在于凱蒂是被逐出“伊甸園”,小昆丁是主動逃離“伊甸園”,在兩代人之間的主動與被動的區(qū)別中,我們看到的是作者對于康普生家族悲劇的獨特理解。雖然??思{感嘆于康普生家族的嚴厲家教,但不可否認的是,在男權思想的統(tǒng)攝下,作者依然把凱蒂和小昆丁這兩個人物形象定義為失落的“夏娃”,有評論者曾言:“成長于美國南方的福克納無疑是男性話語的代表,失落的女性是福克納將支撐這種話語權的內心范式轉化為象征性范式的結果?!盵6]
(三)福克納小說中的神話原型之“漂泊”
在??思{的另一部著名長篇小說《我彌留之際》中,作者敘述的整個故事情節(jié)的原型鮮明地指向了“漂泊”,美國研究者俄康納曾這樣評論:“小說中的葬禮行列讓我聯(lián)想到了摩西的《出埃及記》,那些跨越約旦河、涉渡史梯河的艱難跋涉本身就是一個祭典……”[7]在《圣經》中摩西帶領人類在漂泊中實現(xiàn)了皈依,但在《我彌留之際》中,本德倫家族的“漂泊”并沒有實現(xiàn)皈依,而是與《喧嘩與騷動》中的康普生家族一樣走向了毀滅?!段覐浟糁H》的故事開始于本德倫家族的女主人的逝世,家族中的男主人在妻子彌留之際曾允諾妻子將其尸體送回到四十英里之外的娘家進行安葬,于是整個家族為了踐行諾言開始了“漂泊”。在護送遺體的路上,家族成員沒有悲傷,沒有悵惘,而是各懷鬼胎,家庭成員之間的關系十分冷漠,可以說這次家族的“漂泊”沒有達到凈化的作用,更不可能實現(xiàn)皈依的結果。在靈柩達到目的地時,本德倫家族的女主人的尸體已經散發(fā)著濃重的腐臭氣味,男主人則急切地為自己尋找到了下一任妻子,家族的女兒無奈地生下了私生子,兒子們也都或殘疾,或瘋癲??梢哉f,這次“漂泊”是對本德倫家族的一次考驗,然而各懷鬼胎、親情淡漠的家族顯然沒有安然度過這次考驗,整個家族走向沒落。
三、結語
在??思{的小說中,我們看到了“基督”的受難、“夏娃”的失落和“漂泊”的艱難,沒有看到的是“基督”的復活、“夏娃”的悔過和“漂泊”后的皈依,這與作者??思{的生活狀態(tài)有著很大關系。??思{的一生均奔波在對于創(chuàng)作和愛情的追尋中,然而接踵而至的失意使他長期抑郁,曾幾度酗酒被送至醫(yī)院搶救。在福克納的心中,人生或許就是一場經歷艱難的“漂泊”,在“漂泊”的過程中面臨著“基督”受難的洗禮,經歷著偷食禁果的誘惑,期間人性的罪惡與脆弱將逐漸被放大,倘若無法克服這種罪與弱,則會如康普生家族與本德倫家族一樣走向沒落。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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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美]威廉·范·俄康納,編.美國現(xiàn)代七大小說家[M].張愛玲,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88.
[作者簡介]
張穎(1981—),女,吉林公主嶺人,吉林醫(yī)藥學院外語教研室講師,長春理工大學外國語言學與應用語言學碩士,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學、英語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