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北村的小說創(chuàng)作在其轉(zhuǎn)型之后呈現(xiàn)出極強烈的基督教色彩,由以前著重關注小說的形式升華到對人性、對人生價值的終極探索與思考。他的作品著力描寫有罪之人自救未果,之后獲得神的搭救,從而走出罪孽的全過程,在整個書寫過程中深刻地反映出基督教文化對北村產(chǎn)生的極其深刻的影響,這也讓其滲透著基督教文化色彩的作品在中國當代文壇上大放異彩。
關鍵詞:北村小說 基督教文化 創(chuàng)作模式
北村曾是20世紀80年代后期先鋒派小說的代表作家之一,他最著名的作品是“者說”系列,例如《逃亡者說》《歸鄉(xiāng)者說》等等。這些作品在形式上新穎、獨特,文字上華麗、神秘,內(nèi)容上荒誕、晦澀,贏得了不少讀者的青睞。但對于北村而言,文學作品的外在形式不管如何華麗都遮掩不住他內(nèi)心的彷徨與迷惘,面對沒有“靈魂”的語言文字,他開始極度厭惡,渴望在紛繁復雜的語言符號中找尋到文學寫作的真正意義和價值,因此他開始不斷探尋寫作的出路,直到他加入了基督教,他的作品也由以往著重關注小說的形式進而升華到對人性、人生價值的終極探索與思考。此后,北村每部小說都充斥著基督教思想,他曾說過:“《施洗的河》《張生的婚姻》《傷逝》這些作品沒什么好說,我只是在用一個基督徒的目光打量這個墮落的世界而已?!眥1}自《施洗的河》以后,北村的小說創(chuàng)作正式進入了一個“神性”的寫作時期?;浇痰摹霸镎f”“救贖說”“圣愛說”都在其小說中有所體現(xiàn)。
一、基督教教義在北村小說中的體現(xiàn)
在基督教文化中最典型的一個特征就是原罪,而原罪來源于一個墮落的傳說——人類的始祖亞當和夏娃在伊甸園里受到了蛇的誘惑,未能遵守上帝的旨意,偷嘗了禁果,遂被逐出伊甸園,他們所犯之罪成為了整個人類的原始罪過。基督教認為,此罪一直傳承到人類的所有后代,因此人類自出生之日起就與生俱來地帶有著原罪,這種罪需要得到基督耶穌的救贖,才能讓人類最終走向清潔和光明。另外,基督教教義中還強調(diào)苦難與救贖。因為人類帶有原罪,勢必會在人間受到各種各樣的磨難與痛苦,但人類無法自救,只能在罪惡的深淵里越走越遠,因此,這個世界才會出現(xiàn)一系列的犯罪、虛偽、墮落。而要想改變這種局面就必須誠懇地成為基督教“信徒”,讓基督耶穌搭救,才能獲得快樂與幸福。除此之外,基督教徒還一直信仰圣愛學說,認為愛人和被愛同等重要,同樣有價值。北村是基督教的忠實信徒,在他的小說里,將基督教教義所呈現(xiàn)出來的原罪、苦難與救贖、圣愛思想都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一)原罪。北村在看待原罪這個基督教教義中的核心詞匯上有著比一般人更為深刻的理解,小說《施洗的河》中劉浪的出生就是父親劉成業(yè)罪惡欲望的結(jié)果,他是父親劉成業(yè)強暴母親陳阿嬌后所結(jié)出的罪惡之果。小說中北村用劉浪的出生來勾勒原罪,將其定義為人類出生時就已經(jīng)有的罪惡。但這是其父輩祖先們留下的,并非劉浪自己造成的,作者以此說明任何人都有著與生俱來的罪。除此之外,在對原罪的解釋上我們在小說中還能讀出更多的韻味,章板這個地方,遍地煙館、妓院,常年充斥著暴力與殺戮,這些情況都是人為造成的,劉浪繼承了父親殺人越貨、無惡不作的本性,將其進一步“升華”,成為了章板名副其實的惡人,這都與劉浪與生俱來的原罪有莫大的關系。因為有原罪而得不到救贖,他只能在罪惡的深淵里越走越遠,最終無法收場。
在小說《鳥》中,當蘇林向張敏提出不正當要求的時候,張敏竟有這樣的反應:“我觸電一樣,好像心被掏去了”。這種人性最本能的反應,正是有罪之人無法抵抗欲望從而墮落的最好詮釋。學者孫高順這樣說:“在人的內(nèi)心深處潛藏著一個罪惡的淵藪,它源于人的本性而無因可循,這是一種無可逃避的罪惡——原罪?!眥2}
(二)苦難與救贖。小說《發(fā)燒》中,全城遭遇了SARS病毒的侵襲,親人逝去,生者痛苦,這是上帝對所有有罪之人的懲罰,也是人類遭遇的苦難;《施洗的河》中,劉浪通過殺人越貨、無惡不作,雖然有了數(shù)不盡的錢財、無數(shù)的美女,但卻逐漸喪失了性功能,失去了作為一個男人最重要的特征,最后甚至喪失了言語功能;《孔成的生活》中,孔成一直與現(xiàn)實生活格格不入,他想要過一種自由的、屬于自己的生活,而這種生活總是離他非常遙遠,他不得不在現(xiàn)實的阻礙下過著他不愿過的生活,因此精神上受到了強烈的打擊和束縛,就他自己所說:“我總是想過另一種生活,我要在自己建筑的屋子里度過一生,可是我的身體太重,它像一件不合體的衣服披在我的身上”。北村也說:“良心的沖突來源于罪,有罪帶來了苦難和刑法,平安就失去了?!眥3}北村的小說中將人類受苦難的最高“級別”認定為“死亡”,人類曾經(jīng)試圖用各種方法自救,但是都無法實現(xiàn),最終只能用死亡來結(jié)束一切。小說《鳥》中,康生出軌后一直深陷痛苦,無法自拔,他的妻子張敏曾用詩歌、音樂幫助他走出痛苦,可他仍在兩次自殺未遂后第三次走向了死亡。同樣是出軌的蘇林,本想用無數(shù)的錢財去獲得心靈和身體的救贖,但卻逃不過宿命,最終死于胃癌。
北村帶有基督教色彩的小說大多描繪的是人類因原罪而受到苦難且自救未果的故事。他想要告訴人們,自我救贖是無法清洗人類罪惡的,人必須得到耶穌的救贖才行。北村一直堅信“救贖是唯一的道路,而我所期待的拯救者只有一位,那就是主耶穌基督”{4}。然而想得到耶穌的救贖,人們必須首先承認原罪的存在。在小說《如果還有明天》中成為殺人犯的陳步森在逃亡過程中一直惴惴不安,內(nèi)心的折磨時刻伴隨著他,直到他認罪才獲得了心靈的安慰,才能平靜地面對死亡。北村在描寫陳步森在精神病院看著冷薇抱著兒子痛哭的情景時,內(nèi)心產(chǎn)生了極強的自責和難過,也讓他在走向認罪的過程中體會到了愛與寬容,人類的懺悔與認罪是獲得救贖的必要條件,只有承認并懺悔自己的罪行才能得到上帝的救贖。
在《張生的婚姻》中,哲學家張生遭遇了未婚妻悔婚的打擊,百般痛苦之際,張生發(fā)現(xiàn)了《圣經(jīng)》,并且閱讀了它,“張生被一 只溫暖的手托住,光芒中的安息籠罩了他。禱告完了,他站起來,看見一切都更新了,周圍變得比原來更安靜,連陽臺上的花也被賦予了生命。張生與所看到的一切重新接近,并在與它們?nèi)诤蠒r,充滿溫暖”。通過神的引領張生最終走出了困境,獲得了重生。
小說《施洗的河》中,劉浪順水而下到了杜村,碰到了傳道人,而這個傳道人就是神的化身,“神要用感動開你的靈,只要你開口,你就可以白白地接受救恩,因為它已經(jīng)用血做成了”。無論劉浪曾經(jīng)多么十惡不赦,但只要他愿意悔過,神依然接受并愿意救贖。
在小說《憤怒》里,北村還將人的自我救贖和神的救贖做了一番對比,李百義出生在一個貧農(nóng)家庭,童年是伴隨著無盡的饑餓度過的,成年后的李百義一直覺得生活不如意,他認為生活是可以通過勤勞致富的,于是他帶著妹妹進城打工,但最終他們輸給了這個現(xiàn)實而殘酷的社會,老板克扣工錢,將其與狼狗關在一起,妹妹被賣入風塵,最終死于車禍。李百義看到了社會的不公與黑暗,于是與父親一起踏上了上訪之路,但上訪無門,父親又被無良警察折磨致死。李百義徹底憤怒了,殺死了那個折磨死自己父親的警察。從此以后遠走他鄉(xiāng),后來通過經(jīng)商致富,雖然做了很多善事,甚至受到老百姓的“頂禮膜拜”,但無論他做多少善事,始終得不到救贖,他曾想:“為什么我得不到內(nèi)心的平安,難道因為自己真的犯了罪嗎?”
從北村的筆下不難發(fā)現(xiàn),我們每個人都是有罪之人,我們沒有任何權利用任何方式去結(jié)束別人的生命,只有上帝可以懲罰或救贖人類。北村對于神的救贖深信不疑,相信只有基督耶穌能救人脫離苦海。李百義最終在被逮捕的那一瞬間,才綻放了笑容,當他踏進牢房的那一刻他才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安寧,因為他認罪,所以得到了神的救贖。
(三)愛?!霸谠闯趸浇痰囊饬x上,上帝乃是出于愛才創(chuàng)造了世界。神就是愛,住在愛里面的,就是住在神里面,神也住在他里面?!眥5}愛是基督教亙古不變的主題,也是基督教徒一直推崇的觀念,在《如果還有明天》中,當醫(yī)生告知陳步森只有說出殺人的情景才能恢復冷薇的記憶時,陳步森矛盾了,一面是冷薇的康復,一面是自己的滅亡,他該如何選擇?最后出于對冷薇的愛與關懷,他選擇說出真相,用死亡換回冷薇的康復。小說最后當陳步森得知冷薇需換肝救命時,他毅然決然地用自己的肝臟救冷薇,而冷薇最終也寬恕并接受了他的感情。
基督教一直倡導愛與寬容,愛世間一切,寬恕所有人,即便是你的仇人,“寬恕是一種決斷的引導力量,它將那具有本源意義的仁、愛昭示給被恕者,并將這種本源的力量引入被恕者的生命存在中,自此被恕者自明、自誠、秉仁愛之力,成為一個明覺仁愛的踐行者”{6}。除寬恕一切的思想以外,基督教還倡導愛一切,尤其是愛我們的仇人,就好像上帝派自己的兒子耶穌來拯救世人,但卻被無知的人們釘在了十字架上,耶穌以博大的胸懷寬恕了他的仇人。北村受這種愛的影響極深,在他的小說中劉浪皈依基督教后重返章板對自己以前的死敵馬大傳教,最終感化了馬大,讓其受洗,劉浪的不計前嫌多少與耶穌相似,體現(xiàn)了基督教博愛的精神。
二、北村小說中基督教書寫的敘述模式
縱觀北村小說,都有一定的寫作模式,那就是帶有原罪的人類在現(xiàn)實社會中遭遇了苦難(無論是身體上,還是精神上),采取了很多方式想要自我救贖,但是無一例外都失敗了,不僅失敗,還在欲望與痛苦的深淵里越走越遠,最終由于上帝的搭救才洗脫罪孽走向幸福。如張生遭遇悔婚,自救未果,最終獲神搭救完成生命的重生;殺人犯陳步森亦自救未果在走向死亡的過程中獲神搭救,雖死猶生。我們可以把北村小說的這一敘事模式歸結(jié)為:深陷苦難——自救未果——求救上帝——最終獲救。北村作為當代中國少有的有信仰的作家,這樣的敘事模式讓他小說的基督教色彩更加濃烈。在敘事過程中讓人能對基督教教義心領神會,更能顯現(xiàn)出作者對基督教的虔誠。
除此之外,北村的小說情節(jié)比較簡單,少有波瀾起伏,也沒有較為突出的人物性格,但總是有一股力量牽動著讀者的心,筆者暫且把這種力量稱為“神性的審美風格與敘事風格”。“張生被一只溫暖的手托住,光芒中的安息籠罩了他,禱告完了,他站起來了,看見一切都變新了,周圍變得安靜,連陽臺上的花也被賦予了生命?!边@段文字看似描寫張生在得到救贖時的反映,實則是作者自己的生命體驗,是北村對神性有了深刻認識以后流露在文字上的痕跡,通過充滿神性的敘事手法體現(xiàn)出神性的審美風格。這樣的情景在北村小說中比比皆是,作家將內(nèi)化了的神性體驗用感性的文字形式敘述出來,用溫暖、充滿力量的審美鏡頭予以詮釋,體現(xiàn)出作品中強有力的神性敘事模式與審美風格。
三、北村小說中基督教書寫的意義
好的作家往往能夠引領一個時代的前進與發(fā)展,在當下這個物欲橫流的時代,北村以一個基督教信徒的角色,用道德與良知來詮釋他的作品。在《周漁的火車》序中他寫道:“從寫第一篇小說直到現(xiàn)在,我唯一對得起讀者的是,我總是以真誠面對你們,我從來不為文學之外的原因去違背文學的規(guī)律,或者違背良心?!眥7}北村用自己的信仰和人生體驗向人們傳遞了另一種價值觀——用真實的眼光執(zhí)著于對人的終極價值關懷。真實成為了北村創(chuàng)作的核心,也正是因為真實,讓北村的作品更具時代意義。
其次,北村在小說中極力表現(xiàn)現(xiàn)實的黑暗與殘酷,表現(xiàn)人們生存的艱難,意在告訴人們只要有信仰,就能看到社會的美好,只有充分認識到自己的罪性,這個世界才會變得和諧,北村以他獨特的視角審視當今社會的弊病,他的小說超越了個人主觀情感,用“基督教信仰”幫助人們找到了一條精神出路。
當代文壇上的北村不僅是一個文字的書寫者,更是一位傳教士,他用不斷書寫文字的方式來傳遞基督教信仰,讓充滿貪婪與墮落的人性在信仰的洗禮下得到靈魂的升華,也為罪惡中找不到出路的人們帶去一絲希望。這正是我們所愿意看到的文學應承擔的責任。北村以一個基督教徒的身份在抨擊現(xiàn)實的基礎上實現(xiàn)了對人性存在、人生價值的終極關懷,為我們的精神世界帶來了新的希望。
{1} 北村:《今時代神圣啟示的來臨》,《作家》1996年第1期。
{2} 孫高順:《反思與拯救——北村小說創(chuàng)作轉(zhuǎn)型與基督教文化的關系》,《語文學刊》2008年第17期。
{3} 北村:《愛能遮掩許多罪》,《鐘山》1993年第6期 。
{4} 北村:《神圣啟示與良知的寫作》,《鐘山》1995年第4期。
{5} [德]舍勒:《舍勒選集》,上海三聯(lián)書店1999年版。
{6} 高予遠:《論儒家的“忠恕”與基督教的“寬恕”》,《宗教學研究》2006年第2期。
{7} 北村:《周漁的火車》,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10年版。
作 者:姚丹妮,西南大學文學院2012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與中外文化。
編 輯:康慧 E-mail: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