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來，向往成為「美國公民」的各國人民如八仙過海各顯神通，除了投資移民、技術移民、留學等常規(guī)方式，偷渡、赴美產(chǎn)子、找美國代孕等奇招也被運用得淋漓盡致。美國國籍如此受歡迎，以至于得到它就如美夢成真。

因此，當Facebook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愛德華多·薩維林（Eduardo Saverin）和搖滾女星蒂娜·特納（Tina Turner）宣布放棄美國國籍時，立即成了輿論焦點。而大部分美國人都相信，他們這樣做是為了擺脫美國繁雜的稅負。無獨有偶，法國著名演員杰拉爾·德帕迪約（Gérard Depardieu）于去年宣布入籍俄羅斯，英國維珍集團創(chuàng)始人理查德·布蘭森（Richard Branson）也于去年移居英屬維爾京群島。許多人猜測他們的目的同樣是避稅。

美國打響追稅戰(zhàn)役

2013年，放棄美國國籍的人數(shù)創(chuàng)歷史新高，雖然2999人并不多，但這一數(shù)字是2012年的3倍多，超過2011年和2012年的總和。要說原因，美國的稅收制度肯定是原因之一。

為充分發(fā)揮個人所得稅調節(jié)收入分配的功能，美國對個人所得稅實行合理的累進稅率制度，高收入者成為個人所得稅的納稅主體。據(jù)統(tǒng)計，年收入在10萬美元以上的群體交納的稅款，占美國個人稅收總額的60%以上。也就是說，美國政府每年巨大的財政收入，大部分來自占人口比例較少的富人，而不是普通工薪階層。實踐證明，該制度有效地控制了高收入者收入的過快增長，體現(xiàn)了公平稅負、量能負擔的原則。盡管這一制度受到大部分美國公民的歡迎，但對于富豪們來說，那么多財產(chǎn)用來交稅多少還是有點兒肉疼，所以很多美國富豪都曾把資產(chǎn)轉移到瑞士等「避稅天堂」，以躲避高額個稅。

更讓富豪們頭疼的是美國的「全球征稅原則」，對在國外生活和工作的美國人來說，他們必須向居住國的機構申報并繳納稅款，同時仍然要繼續(xù)向美國政府納稅。

在經(jīng)濟危機以前，因為海外查賬客觀上存在難度，因此很多生活在海外的美國人順利逃脫了美國政府的法眼。然而2008年以后，隨著美國經(jīng)濟陷入低谷，奧巴馬政府開始狠抓稅收。2008年7月，美國參議院指控以瑞銀UBS為首的諸多瑞士銀行幫助美國富人通過境外賬戶逃稅。據(jù)統(tǒng)計，當時美國公民在瑞銀持有的賬戶達到19萬個，資產(chǎn)合計約為18億～20億美元。瑞銀當即回應將中止針對美國居民的跨境私人銀行業(yè)務。不久之后，瑞銀接受了美國政府7.8億美元的罰款，其中3.8億美元是跨境業(yè)務所得利潤，另外4億美元則是瑞銀所持美籍賬戶應繳代扣所得稅。

2010年3月，奧巴馬簽署了《海外賬戶納稅法案》（FATCA）。緊接著，美國政府從瑞士金融市場監(jiān)管局獲得了近5000名瑞銀跨境業(yè)務美國客戶的身份和賬戶信息。同年6月，瑞士正式通過決議，同意披露涉嫌稅務欺詐的美國客戶及其賬戶信息。

2011年底，F(xiàn)ATCA法案公布了細則，其中針對居住在美國境內(nèi)境外的美國公民和綠卡持有者分別做出納稅起征規(guī)定：對在美國境內(nèi)居住的人來說，在海外擁有5萬美元以上資產(chǎn)的單身人士或在海外擁有10萬美元以上的已婚人士均須向美國政府納稅；對在美國境外居住的人來說，在海外擁有20萬美元以上的單身人士或在海外擁有40萬美元以上的已婚人士均須向美國政府納稅。如果被美國政府發(fā)現(xiàn)刻意逃稅，將會面臨1萬美元的罰款。如果被政府通告后仍不交稅，罰款額度可高達5萬美元。如果被發(fā)現(xiàn)故意少報、虛報收入，漏報部分將面臨40%的罰款，當事人甚至面臨刑事起訴。

綠卡帶來的煩惱

對于居住在海外，或生意主要在海外的美國人來說，繼續(xù)持有美國國籍或綠卡已經(jīng)不太劃算了，除了要交雙份稅收，他們在海外的金融活動也會麻煩多多。

美國擁有全球最大的股票和債券市場，大部分外國的基金經(jīng)理都身負使命般希望參與其中。FATCA出臺后，經(jīng)理們必須告訴IRS（美國國稅局），他們的客戶是否美國人。要做到這點，他們的工作就遠不止受托管理錢財，也決不是單純找到一個美國地址就能解決問題。牽涉的信息很多，譬如，他們可能需要找出客戶的出生地，或者利息和分紅是否被轉入某個美國戶頭。

且不說透露這些私人信息是否會觸犯基金經(jīng)理們本國的法律，他們跟真正的投資者之間可能隔著私人銀行、金融顧問等多重媒介，要看破這重重關系，基金經(jīng)理們大可以轉行承接私人偵探業(yè)務了?？墒牵蝗鐚嵣陥?，一旦IRS找上門，他們就要自掏腰包，承擔旗下美國資產(chǎn)的所得稅。如果這一議案得不到簡化或改善，國際基金經(jīng)理們只有嚴格篩選甚至完全中止涉及美國資產(chǎn)的業(yè)務。事實上，自2011年初，包括德意志銀行、英國匯豐、荷蘭ING在內(nèi)的多家歐洲銀行就開始逐漸關閉美國客戶賬戶。另有業(yè)內(nèi)人士稱，亞洲多數(shù)對沖基金都不再接受美國客戶。

另一個麻煩是，擁有美國身份的人難以在海外建立企業(yè)，因為潛在的合伙人擔心IRS找上他們的企業(yè)。

對此，位于日內(nèi)瓦的海外美國公民組織干事長瑪麗路易斯·塞拉托指出：「FATCA這種高壓的上報政策，必將瓦解國際貿(mào)易的基石，并對那些合法居于境外的公民造成傷害?！?事實上，美國是唯一要求公民對境外所得支付收入稅的工業(yè)化國家。2008年8月，美國納稅人聯(lián)盟政府關系主管克里斯蒂娜·拉斯馬森曾就此專門致信國會議員，要求取消這種雙重征稅的不公正待遇。她在信中說：「幾乎全部工業(yè)國家都不論國籍，只對國境內(nèi)的勞動力征稅。這種‘地域性’稅收系統(tǒng)公正合理，因為在境外居住和工作的人都主要使用居住地的政府服務。美國，是唯一對境外收入征稅的發(fā)達國家。這種落后的政策亟待改進?！?/p>

美國企業(yè)家杰伊·巴蒂在2011年9月就FATCA法案為雜志撰文稱：「過去的6個月，我目睹了諸多高度的恐懼、擔憂和憤怒。有了國會和沖昏頭的國稅局制定的這個短視而愚蠢的政策，我相信諸多外國的聰明人，若是曾有過移民美國的想法，也會就此收手。更糟的是，托這個復雜而嚇人的政策的福，很多居住在境外甚至境內(nèi)的美國人，也許會選擇放棄美國國籍?！谷缃?，巴蒂的預言開始兌現(xiàn)。

中國同樣深受這項政策影響，上個財政年度美國批準的7600個投資移民的簽證中，有八成給了中國人，美國依然是中國富豪的首選地。但我們也注意到，過去幾年中，宗慶后、張藝謀、甄子丹等名人相繼放棄了美國身份，雖然他們否認此舉與稅收有關。

退籍很貴很麻煩

Facebook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薩維林上世紀90年代初從巴西移民美國，功成名就后，薩維林去年5月宣布放棄美國國籍，正式到新加坡定居。放棄美國國籍至少可以讓薩維林免繳6700萬美元的聯(lián)邦所得稅。如果Facebook的股價繼續(xù)上漲，還能節(jié)省更多的稅款。而且新加坡不征收資本收益稅，薩維林未來投資時還可以免去不少稅。美國國會參議員舒默和凱西去年5月17日提出一項法案，擬禁止薩維林和其他避稅移民再次涉足美國。舒默憤怒地說：「如此避稅是粗暴的，薩維林已經(jīng)背棄了那個曾經(jīng)接納他、保護他、教育他并幫助他成為億萬富翁的國家?！?/p>

眾所周知，中國公民只要加入他國國籍便視為自動放棄中國國籍，在美國可沒有這么簡單。按照現(xiàn)行法律，走完整個程序一般需要一至兩年。首先你需要填一大摞的表格成為申請者。美國稅收部門將檢查你的全球收入，尋找逃稅的證據(jù)。如果發(fā)現(xiàn)你過去5年中曾經(jīng)漏稅，按照新的主動申報方案當中的規(guī)定，你得補交8年的稅款和利息，外加一筆罰金，罰金數(shù)額為受罰人過去8年當中最高賬戶余額的25%。

如果退籍者資產(chǎn)凈值在200萬美元或以上，或過去5年的年均收入所得稅超過15.5萬美元，那就需要繳納退籍稅。薩維林就為此付出了3.65億美元。打算放棄綠卡的擁有永久居住資格者，若過去15年中的至少8年時間持有綠卡，也需要繳納退籍稅。美國自1996年起征收該稅，是世界上最早開征退籍稅的國家之一。

退籍稅也有例外情況。該稅設立的動機是打擊通過移民避稅的現(xiàn)象，故允許納稅人提出移民動機裁決，對經(jīng)過IRS裁定的出于非避稅動機的退籍免稅。從出生起就有雙重國籍者也可免退籍稅。

脫離國籍還會帶來嚴重的遺產(chǎn)稅問題。支付退籍稅者的美國繼承人從脫離國籍者那里繼承的資產(chǎn)需要繳納40%的稅款，無論這些資產(chǎn)在不在美國都要繳納。與一般的遺產(chǎn)稅不同，這種遺產(chǎn)稅通常沒有525萬美元的免征額規(guī)定。

而且，根據(jù)規(guī)定，以避稅為主要目的的退籍公民不得再次加入美國國籍。如果退籍者返回美國滯留30天以上，IRS仍可對退籍者的全球所得征稅。為避免其成為無國籍人士，美國要求放棄美國國籍的人要入其他國籍。在這一過程中，還要付給代理律師3萬美元左右的咨詢費。

此外，美國法律還規(guī)定，放棄國籍和綠卡的人的姓名會由政府進行公布，有人認為這樣做讓人難堪。

美國公民放棄自己國籍的儀式歷時10分鐘，官員會問其是否自愿，是否明白這個行為帶來的影響等。此后的3個月內(nèi)他們將收到一份證書，告訴他們不再是美國公民，不再有資格享有美國政府的服務和保護。

避稅移民早有傳統(tǒng)

除了美國，另一些國家的富豪擁有的海外賬戶也不再安全，2013年9月，歐盟緊隨美國腳步，也向海外逃稅宣戰(zhàn)了。歐盟稅務專員瑟米達表示，作為世界上最大的經(jīng)濟體，歐盟決心推動一個嚴格的全球銀行信息交換體系，防止將資產(chǎn)轉移到海外帶來的稅務欺詐。該體系于去年年底率先在歐盟國家內(nèi)部實施。歐盟官員稱，稅務欺詐和公司越來越嚴重的海外避稅行為，每年讓歐盟損失1.3萬億美元。這筆錢可以給經(jīng)濟增長低迷和長期緊縮的歐洲帶來新的收入。

法國奧朗德政府前年上臺后提出向年收入超過100萬歐元的高收入者征收75%的「富人稅」，之后影星德帕迪約遷居至比利時與法國交界處的小鎮(zhèn)尼辛（Nechin），他在比利時的新鄰居中，有大概2800名法國人，其中不乏法國知名商人。尼辛鎮(zhèn)長稱：「德帕迪約在本地十分受歡迎，他很享受小城的田園風光，當然也很享受這里的低稅率?！?/p>

對于德帕迪約的做法，法國總理埃羅在電視節(jié)目中公開評論稱「非?？杀?。而這句評價成為將德帕迪約徹底「逼」出法國的導火索——他申請了俄羅斯國籍。俄羅斯總統(tǒng)弗拉基米爾·普京批準給予德帕迪約俄羅斯國籍。對于德帕迪約的到來，俄羅斯副總理德米特里·羅戈津在微博網(wǎng)站留言：「外國人還不太了解我們的稅務系統(tǒng)。一旦他們了解更多，應該會有大批歐洲富人移民俄羅斯?！乖诙砹_斯，德帕迪約今后只需以13%的稅率繳納個人所得稅。這一稅率適用于所有俄羅斯公民，無論貧富。

想離開法國的還有法國首富、世界著名奢侈品巨頭路威酩軒（LVMH）公司董事局主席兼首席執(zhí)行官貝爾納·阿爾諾（Bernard Arnault），他于2012年9月申請加入比利時國籍，但遭到了法國公眾「不愛國」的譴責。阿爾諾接受采訪時說：「我多次澄清，會繼續(xù)住在法國并在那里納稅，而這一信息沒有得到傳達……我決定消除歧義，撤銷申請比利時國籍?！?/p>

法國的富人外遷最早可以上溯到上世紀80年代。1981年法國開征富人稅，法國富人開始選擇瑞士和比利時作為自己的居住地。比利時首都布魯塞爾東南郊于克勒區(qū)（Uccle）有很大一片法國人聚集區(qū)，那里被稱為「比利時的小巴黎」，住著8000法國人。據(jù)比利時媒體報道，2006年來過一大批法國富人，因為當時他們擔心法國社會黨候選人羅亞爾上臺對富人群體課重稅，同樣的事情也發(fā)生在2012年5月法國大選前后。

微妙的平衡

據(jù)不完整統(tǒng)計，全球有40個國家和地區(qū)實行避稅港的政策，全球超過50%的資本在這里中轉?，F(xiàn)在，它們不得不面對挑戰(zhàn)。瑞士并非唯一在稅務戰(zhàn)中敗下陣來的國家，塞浦路斯、巴拿馬等國近年來也或被迫或自愿地從經(jīng)合組織的「不合作避稅國」名單中除了名。

「避稅天堂必須在歐洲和世界范圍內(nèi)根除」，法國的奧朗德總統(tǒng)曾這樣說。美國的奧巴馬總統(tǒng)或許會贊同這句話，但他們大概很難如愿。從長遠來說，低稅率、客戶隱私保密、信托管理服務等需求依然存在?！副芏愄焯谩沟漠a(chǎn)生和這些國家或地區(qū)本身的條件也直接相關，很多此類地區(qū)領土都比較狹小，難以發(fā)展工業(yè)。不過，它們可以實現(xiàn)大國難以企及的低稅率和寬松監(jiān)管政策，在為跨國公司和超級富豪提供方便的同時，找到了自己的生存之道。

只要這樣的情況不改變，打擊避稅天堂只能是「打鼴鼠游戲」——這個打下去，那個冒出來。比如拉脫維亞去年就推出了新的稅法來鼓勵投資，國際觀察家認為，該法有可能將拉脫維亞變?yōu)榈诙€塞浦路斯。

但如果美國和歐盟繼續(xù)加大追稅力度，放棄國籍或綠卡顯然是更為徹底的解決辦法。富豪永遠是受歡迎的，會有其他國家「鋪開紅毯迎接他們」。俄羅斯就在積極地改變「不適合移民」的印象，以低稅率和友好姿態(tài)吸引富豪們落戶于此。亞洲也是歐美富豪的關注點，新加坡是全球個人所得稅稅率最低的國家之一，其稅制是按照收入來源地征稅，實行的是13級超額累進稅率制度，個人所得稅的稅率為3.5%至20%。據(jù)新加坡當?shù)匾泼窬纸y(tǒng)計，放棄美國國籍的人中有近四成選擇移居新加坡。

去年底，地中海島國馬耳他更是開出了65萬歐元的價格，公開賣國籍。獲得馬耳他國籍也意味著獲得在其他27個歐盟國家生活和工作的權利。馬耳他也是申根國家之一，還與美國簽有免簽證、最多逗留90天的雙邊協(xié)議。此外馬耳他公民還可以在當?shù)叵硎苊赓M醫(yī)療、免費教育。

針對富豪的超高稅收讓部分富人感到「心寒」，但不推行又會讓低收入階層有意見。歐美國家既想讓富人多交稅，也糾結于「如果把奶牛宰了或逼到國外，就沒有牛奶可擠了」。為穩(wěn)住富人階層，就在歐美多國討論上調富人稅率時，英國2012年3月反而宣布將調低富裕人群個人所得稅率，目的就是減少避稅移民。德國這兩年也降低了個人所得稅稅率，年收入超過5萬歐元的德國納稅人，被征收的最高稅率為42%。如果年收入超過25萬歐元，最高稅率為45%，這與上世紀八九十年代53%的最高稅率相比下降不少。

在歐美，稅收制度改革牽涉到各利益團體、不同收入納稅人之間以及窮人與富人之間的經(jīng)濟利益，非一朝一夕所能解決。在各方利益的博弈中，保持著微妙的動態(tài)平衡。但可以肯定的是，富豪們不再認為自己必須與某個特定的國家捆綁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