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阿昌族作家曹先強在其作品集《故鄉(xiāng)那高高的粘棗樹》中，主要塑造了兩類典型的阿昌族女性形象，一是深受傳統(tǒng)文化影響、臣服于男權主義的女性形象；二是在傳統(tǒng)文化與外來文化交織中成長、善于學習的年輕女性形象。大山中成長起來的她們有著心地善良、勤勞樸實的共同品格，并且在無形中成為阿昌族傳統(tǒng)文化的活態(tài)展演者。

關鍵詞：阿昌族文學；故鄉(xiāng)那高高的粘棗樹；傳統(tǒng)文化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24-00-03

作為阿昌族的“文學奇人”，曹先強一直筆耕不輟，創(chuàng)作了大量優(yōu)秀的文學作品。開闊的視野、跨文化的眼光使他的作品融入了鮮明的時代色彩，同時，他對家鄉(xiāng)、對民族永恒的摯愛為他的作品增添了深沉的鄉(xiāng)土底色，他的作品，字里行間都散發(fā)著阿昌山寨的泥土氣息。在他的筆下，有春風沉醉的傳統(tǒng)節(jié)日——窩羅節(jié)，有象征著童年印記的粘棗樹，有雄奇壯美的象腦山，不可忽略的是，他塑造了一系列的阿昌族女性形象，她們如同滇西大地上的三葉梅，幾乎隨處可見，花瓣就像是三片紫紅色的樹葉，雖不夠驚艷，但那淡淡的紫紅色卻讓人難以忘懷。

“世界上若沒有女人，這世界至少要失去十分之五的‘真’，十分之六的‘善’，十分之七的‘美’……”1從人類的文學起源——神話起，一直到今天的文學作品，女性經常作為敘述對象。在曹先強的小說中，大致有這樣兩種阿昌族女性形象：一是深受傳統(tǒng)文化影響、臣服于男權主義的女性形象，如《照壁》中的石鳳大媽，《遠山童話·臘八的懺悔》中的臘八媽；二是在傳統(tǒng)文化與外來文化交織中成長、善于學習的年輕女性形象，比如，《寨頭有棵龍寶樹》中的郎家姑娘，《遮弄寨紀事》中的阿香姑娘，《彎彎的山路彎彎的歌》中的臘囡姑娘等等。滇西大地的旖旎風光給予了曹先強創(chuàng)作的靈感，在這旖旎風光中成長的阿昌族女人，成了曹先強創(chuàng)作中一抹亮麗的顏色。

一、深受傳統(tǒng)文化影響、臣服于父權制度的女性形象

東漢許慎《說文解字》對“婦”字的解釋是“服也，從女，持帚灑掃也”2。對婦女的社會地位做了明確界定。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婦女的地位是“乾為天、是陽物、乾道成男；坤為地，是陰物，坤道成女”。這種“天尊地卑，男尊女卑”的思想，經常滲透于文學作品之中。

阿昌族早期處在母系社會時期，但是，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在社會上，婦女地位低于男子，不能擔任社會公職，也不能參與公共事務的處理，這反映了父權制度下的男女不平等?！?長期的父權制度統(tǒng)治，造就了一批深受傳統(tǒng)文化影響，臣服于父權制度的女性。這一類女性形象，在曹先強的作品中有著生動的體現(xiàn)。在《遠山童話·臘八的懺悔》中，臘八媽就是一個典型的傳統(tǒng)阿昌族女性形象。為了讓已故的臘八爹能夠安心，她竭盡全力把臘八撫養(yǎng)成人，而當臘八成人之后，卻嫌棄她能吃不能做，常常惡語相加，讓她過著苦蕎摻飯、眼淚泡湯的日子。曾經她想改嫁的時候，卻被挖溝鳥的啼鳴擋住，認為那是臘八爹的轉世之靈和托生的信使，“亡夫之信，她得守；亡夫之繼，她得續(xù)?！?這是一個悲劇的人物形象，是父權制度的犧牲品。她的死，更是讓人感到心痛和不解。由于害怕兒子的責罵，竟然一頭撞死在路旁的大樹上?？吹胶谌阜床付盐虻呐D八，卻再也沒有機會盡孝。臘八媽有著以隱忍的性格和深沉的母愛。當父權制度給予她的恐懼和痛苦達到一定程度時，她的防線崩塌，釀造了不可收拾的悲劇。

《照壁》中的石鳳大媽是曹先強以自己的祖母為原型塑造的一個人物形象，石鳳大媽的丈夫是個走東跑西的馬鍋頭，給她留下了無數(shù)次的望眼欲穿?！懊慨斒P大媽摟著幼小的兒子，哺著乳，看著她那個走東跑西的馬鍋頭，偶爾自己安詳靜謐地坐在照壁下，津津有味地吸著他的那種大頭子煙卷，吐出一串串的煙霧，似才品出了生活的味道。照壁，簡直是他感情生活的內核，她人生命運的主宰，心靈與幸福的全部慰藉與依托……”典型的阿昌族住房是正房加兩縱廂房、一堵照壁的“四合院”。照壁，被認為是山里面人家的門面，歷來重要而神圣。石鳳大媽家里這座古老的照壁，不僅僅是驅災辟邪的神物，也是石鳳大媽作為妻子和母親的精神寄托。她的丈夫早早逝去，當她的兒子漸漸長大、她一點點老去的時候，照壁是她唯一的依靠，她和鄰居家那些早已不再年輕的老太太一起坐在照壁前烤太陽、嚼煙，一起回憶她們當姑娘的歲月。以石鳳大媽為代表的這一類女性，她們是過去那個年代打磨出來的一塊光滑堅硬的石頭，她們的心靈世界里，有著對本民族傳統(tǒng)文化最忠貞的堅守。任憑外面的世界風起云涌，她們仍然守望自己的那片古老的天空。對于優(yōu)秀民族文化的傳承來說，她們舉足輕重，然而，她們一成不變的思想，又是令人無可奈何。

《遠山童話·山狗吠月》中的妻子和母親形象，增強了這篇小說的荒誕意味。獵人定元被奸詐的商人所騙，用自己打的野物換了一面鏡子回來，當他滿心歡喜的拿出告訴家人買了各種百貨的時候，妻子哀嚎著揪住定元就罵，“原來，定元妻從鏡中窺見如花般惹眼的一個女子的容貌”5，這樣一個無知的女性形象，讓人不禁嘆息，那是在一種怎樣閉塞的環(huán)境中生活的人呢？爾后，“娘扶住媳，接鏡一瞧，也驚天動地，連聲責罵她的心肝寶貝兒子，要設二房，也不能領個癟嘴瞎眼窩窩的老太婆來。”6甚至一氣之下暈倒了，山里山外的世界竟然有這么大的差別。妻子和母親的愚昧無知愈發(fā)襯托了最后父親的那句“少見多怪，再出山看看?！边@里的女性形象也表現(xiàn)出阿昌族女性在家庭中的從屬地位。

二、在傳統(tǒng)文化與外來文化交織中成長，善于學習的年輕女性形象

要說曹先強塑造的年輕女性，最典型的當屬《彎彎的山路 彎彎的歌》中的臘囡姑娘，她漂亮、聰慧、心地善良，一直愛慕著青梅竹馬的穆才哥，當穆才考上縣城的中學之后，他更是如同自己考取了狀元一樣心花怒放。直到有一天，她約好穆才哥去縣城趕街子的時候，在照相館的斜拐角里，她看到了心心念念的穆才哥和一個眉清目秀標致的姑娘。姑娘的發(fā)辮上，插上了代表阿昌族小伙子的定情信物——戳頭花棍。失戀的痛苦幾乎無法抑制，她恨不得去問那個姑娘要回那定情信物。然而，“山里的阿昌妹子，繁衍生息在心胸博大的大山里頭，自己也是耳濡目染，心地善良，眉清目秀。遇見難堪事情碰上難辦事情都會通情達理、心胸豁達地從容處事?！彼运蠖鹊貨Q定自己走開，不讓穆才哥哥他們難堪。此刻，阿昌族姑娘溫婉的性格在臘囡身上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之后，穆才去求臘囡幫助完成婚禮上的“相幫”，告訴臘囡婚禮的“圓成”特別需要她。在自己心愛的人即將娶別人的時候，那是一種怎樣難以承受的切膚之痛啊?？墒沁@古老的婚俗儀式確實需要聰慧清秀的年輕姑娘來相幫，這樣才能圓滿。善良的臘囡將失戀的苦痛深埋心底，做了穆才婚禮“圓成”的相幫，“在穆才的新房里，臘囡一會兒給前來‘圓成’的老婆婆遞這遞那；一會兒到灶房里加柴看鍋，忙過來，忙過去。在忙碌中，她忘卻了一切。她知道，她在忙，她不知道，也不愿知道，在忙什么，為誰而忙。”7這段描寫很生動刻畫了臘囡內心的矛盾。

婚禮結束后，人們跳起了熱烈的窩羅舞，臘囡邁著醉步舞入了窩羅的舞蹈圓圈。按著自己內心的節(jié)奏，近乎瘋狂地跳著。“懶骨頭小二”和鄉(xiāng)親們都誤解臘囡自暴自棄了，“但是臘囡已經爬起來了，而且堂堂正正地站起來了。臘囡在篝火歌舞場的舉動，特立獨行，與眾不同，確實過激。這是他鳳凰涅槃，死而復生的過激體現(xiàn)?！薄八_始把對自己個人情感恩怨的所有關注，集合轉向到對民族苦難過去的緬懷，對人生未來命運的關心，對家園建設前途的重新思考?！彼湍虏?、“懶骨頭小二”等父老鄉(xiāng)親一起投身到改變家鄉(xiāng)景象的奮斗中，這是阿昌族年輕的女性走出傳統(tǒng)體制的束縛，開始接納新生事物的表現(xiàn)。曹先強筆下的臘囡是一個鮮活的形象，集理性與感性于一身，是一個在新時期誕生的嶄新人物形象。她沒有老一輩人的固執(zhí)，反而善于聽取別人的勸說，善于學習新事物。關于臘囡迅速調整好心態(tài)投身到家鄉(xiāng)建設中并接受了“懶骨頭小二”的愛的敘述，以此可以看到作者對民族、對家鄉(xiāng)的熾熱的愛，臘囡過去短暫的改變過程略顯單薄，似乎在小說的結尾只是作者深厚的民族情感和開闊的時代視野的一種象征。

《遮弄寨紀事》中的阿香姑娘是一個非?；顫?、機靈的小女孩，當她的阿爹勒旺大叔從省城回來時，她的欣喜和對省城的向往顯而易見，她和母親、哥哥一樣如癡如醉地聽著阿爹講述在省城所見所聞，當聽到阿爹說明年秋后讓他們也去省城逛一趟的時候，在激動中她想起哥哥的婚禮，大膽地提出讓哥哥和嫂子去北京旅行結婚。這是大山里的聲音，是對外面的世界的向往。《遮弄寨紀事》講的就是一家人在政府政策的帶動下過上了好的生活，全家人的眼光走出了大山，走向省城，走向首都。阿香姑娘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更是小說的點睛之筆。她雖向往山外的世界，卻仍具有阿昌族姑娘的傳統(tǒng)優(yōu)良品質，仍然會坐在閣樓上為自己織就美麗的筒裙，她沒有完全拋卻大山和自己的民族，她的內心，是純凈和善良的，這也正是作者的用心良苦之處。

三、作品中阿昌族女性形象的共性

（一）心地善良、勤勞樸實的品格

在曹先強塑造的女性形象中，無論是深受傳統(tǒng)文化影響，思想保守的母親或者妻子，還是善于學習和改變的年輕姑娘們，都被賦予了阿昌族女性的共同特征：心地善良、勤勞樸實。

《寨頭有棵龍寶樹》中的郎家姑娘，當們家晚輩甘蔗覆膜失敗之后，又貸款想引進柑橘但是苦于無人作擔保的時候，是她同他秘密下山，拿出自己的手鐲、耳環(huán)作保，當她被信貸員故意刁難時，“額頭上、鼻尖上都急出了許多亮晶晶的小汗珠，兩頰更是緋紅緋紅的，紅得像兩朵火紅的攀枝花，8”后來還提出拿自己的“水禮”嫁妝作保，這一系列行為，凸顯了來自大山深處的阿昌族女性內心深處的善良和淳樸?！墩毡凇分械氖P大媽，當她得知深受自己敬重的老支書被貼大字報“炮轟”時，“她便生氣了。她說，老支書的為人我清楚得很，我可以用光榮軍屬的名聲擔保。于是她固執(zhí)地把那串標語撕了下來，連撕碎的筋筋條條都全部送到了大隊部里?！敝筮€用“牛屎粑粑”粘在了貼標語的照壁上。這樣的舉動在那個年代會為自己惹來很嚴重的麻煩，然而，石鳳大媽仍然勇敢地站出來，為和善的老支書說話。這一段生動的描寫，重現(xiàn)了一位善良、敢于向惡勢力斗爭的阿昌族女性形象。《黃瓜架變調》中的“妻”，面對一只即將被大眼睛蜘蛛吞掉的小葫蘆蜂時，內心深處對生命的憐憫促使她急迫的對丈夫說：“幫幫他吧，你！它也是有一條命的呀?！薄澳?，快快救救他吧，這些小生靈哪。”簡單的兩句話，很自然地表現(xiàn)了阿昌族女性對生命的尊重和對弱者的同情，她們愛這大山里的一切，對這一切持有飽滿的熱情。

（二）民族文化的活態(tài)展演者

阿昌族是我國28個人口較少民族之一，主要分布在云南省西部橫斷山脈的高黎貢山大支脈，是瀾滄江和怒江兩大水系相互切割交錯形成的沖擊地帶。阿昌族人性情溫和、不喜爭斗，多年來都安安穩(wěn)穩(wěn)的生活在自己所在的土地上。同時，阿昌族是個善于學習的民族，在歷史上就有過向先進民族學習技藝的記載，比如，“由于長期與漢族、傣族雜居，大多數(shù)阿昌族人兼通漢語和傣語?！?曹先強是一位有著強烈的民族意識的作家，在全球化大潮襲來的時候，他對本民族的民族文化有著深刻的憂患意識。他致力于把阿昌族介紹給世人，讓這個人口較少的民族走出大山?！拔膶W作品是作家心靈的寫照和外泄，作品里的人物形象是作家的理想、愿望、要求在一種藝術的想象中的物態(tài)化和現(xiàn)實化”10所以，在他的作品中，很好地展示了阿昌族的民族傳統(tǒng)文化，而他塑造的阿昌族女性形象，則成為阿昌族傳統(tǒng)文化的活態(tài)展演者。

以美麗善良的臘囡為代表的年輕阿昌族姑娘，就是阿昌族民族風俗的活態(tài)的展演。小說伊始，臘囡滿懷心事的走在彎彎的山路上時，“一聲‘喔喂’的拖得長長的呼喚，清晰地飛過來。”11阿昌族情歌是阿昌族民間文學一絕，12這篇小說中多次引用了阿昌族的“現(xiàn)代歌”。也叫“拉歌”，阿昌語叫“山歌喀”?！皬澭盥沸量啻?，邀妹唱歌解焦愁。蜜蜂進山尋花采，哥唱山歌覓知音”13之后還有提到臘囡鄰村的一群姑娘妹子們，為前一晚來寨子為她們唱山歌的小伙子送路，在即將分離的時候，還有最關鍵的“傳煙”環(huán)節(jié)，這無一不體現(xiàn)了阿昌族青年男女的戀愛自由。小說中的阿昌族女性形象，則是這些極富民族特色的習俗的活性載體，她們美麗的筒裙、精致的筒帕、珍愛的“綃邁”（阿昌姑娘的定情信物）都自然地展示著阿昌族傳統(tǒng)的戀愛習俗。曹先強在關注本民族女性生活的時候總是更關心她們的文化含義，要由她們來展現(xiàn)一種文化理解，表達一種文化觀念，這些觀念在創(chuàng)作意義上提升了作品的思想高度和民族特色。

曹先強筆下的女性形象雖然是以作者男性視角來塑造的，但是這些女性形象性格各異，不僅形態(tài)上的描寫，還有心理上的描寫。從以石鳳大媽為代表的傳統(tǒng)女性形象，到以臘囡為代表的新時期女性形象，都在作品中占據(jù)著相當重要的一部分，增強了作品要表達的民族意識和現(xiàn)代意識。這些阿昌族女性，就如同滇西大地上的三葉梅，一直默默綻放著。

注釋：

[1]冰心：《關于女人》，見《冰心散文集》，北京出版社，1995年8月版，第8頁。

[2]許慎：《說文解字》“女部二”，中國戲劇出版社，2010年版，第78頁。

[3]《阿昌族簡史》，民族出版社，2008年版，第75頁。

[4]曹先強：《故鄉(xiāng)那高高的粘棗樹》，民族出版社，2012年版，第 64頁。

[5]同上，第 69頁。

[6]同上。

[7]同上，第142頁。

[8]曹先強：《阿昌族文化論集》，云南民族出版社，2011年版，第43頁。

[9]曹先強：《阿昌族文化論集》，云南民族出版社，2011年版，第3頁。

[10]朱常柏：《論張賢亮小說中的女性形象》，揚州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0年11月第6期。

[11]曹先強：《故鄉(xiāng)那高高的粘棗樹》，民族出版社，2012年版，第95頁。

[12]曹先強：《阿昌族文化論集》，云南民族出版社，2011年版，第15頁。

[13]曹先強：《故鄉(xiāng)那高高的粘棗樹》，民族出版社，2012年版，第9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