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4日,廣西柳州首富、曾登上中國民營企業(yè)500強榜單和胡潤百富榜的正菱集團董事長廖榮納也和其家族成員一起集體失聯。此前被傳出欠債失聯的老板還包括曾放言收購“悍馬”的四川民營企業(yè)騰中重工實際控制人李炎、山東青島房地產企業(yè)君利豪集團老板王莉等人。
事實上,今年以來,受宏觀經濟下行影響,不少中小企業(yè)資金鏈出現斷裂危機,企業(yè)家跑路、中小企業(yè)倒閉現象時有發(fā)生。
實際上,如今,監(jiān)管當局對各地不斷出現老板跑路和違約案例的容忍度遠遠超過此前。這個夏天,擠泡沫還將繼續(xù),跑路或許只是開始。
看不見的生意
王莉原本只是青島鋼鐵的一名下海職工,她憑借自己深厚的政商人脈,一度成為青島鋼貿行業(yè)領軍人物,同時積累了一定財富。
王莉不僅在青島最早的別墅區(qū)銀都花園擁有總價過億的四套別墅,還在同樣奢華地段,吃進海信慧園小區(qū)總價在5000萬元以上的七套公寓。另外,她還在市區(qū)內擁有大量的商業(yè)網點。
如果王莉安于鋼貿行業(yè)春天過后不到2%但還算穩(wěn)定的利潤,她現在或許正坐在自己的別墅中觀潮聽海。
不過,她沒有。
王莉進軍房地產后,其前期開發(fā)的三個地產項目,均位于青島市區(qū),并且是面向剛需階層的單棟樓盤,銷售難度并不大。她在嶗山區(qū)開發(fā)的大陸馨園項目因為位于重點學區(qū),甚至是被搶購一空。
但她后來在即墨市溫泉鎮(zhèn)開發(fā)的君利長島灣項目占地600多畝,土地總價在4億元以上,僅這筆錢即可掏空她看似雄厚的家底。再加上圍繞項目產生的前期投入,其資金壓力可想而知。
在王莉失聯不到十天,作為膠州鋼結構行業(yè)的后起之秀、青島安基電力有限公司董事長、總經理李占才也被傳跑路。
與王莉失聯前便有員工追討工資不同,李占才失聯之后,安基電力四百多員工無一人辭職,還在等待老板的回歸。
李占才搞過足球,在膠州擁有著極佳的個人信譽,被稱之為“靠得住的大哥”。
銀行圈的朋友更是無奈,他們覺得李占才不該跑路。因為李占才未償貸款近兩億元,應收賬款有一億元左右,加之公司訂單不斷,整體運轉堪稱良好。
但互保,卻將李占才拖入深淵。
據未經官方證實的消息,與安基電力存在互保的企業(yè)多達五六家,其中安基電力為當地一家大型新能源公司擔保了1.2億元的貸款,而這家新家能源公司目前幾近停產。
實際上,由于聯保互保的緣故,不少經營狀況良好的企業(yè)不得不陷入了老板失聯的尷尬困局。在過去的10多年中,這種中小企業(yè)間“互哺”的融資擔保模式表現出了極強的創(chuàng)造力和財富效應。然而,其弊端亦十分顯著,“火燒連營”式的株連所帶來的危害,在經濟陷入低迷的時候,會變得一發(fā)不可收拾。
值得一提的是,這些老板跑路的企業(yè)大都深陷債務泥潭,在當地的地下融資和非法集資案例中亦多有參與。以騰中重工為例。這家因收購悍馬汽車聲名大振的民營企業(yè),早在一年前就被傳出資金鏈緊張。騰中重工實際控制人李炎跑路傳聞出爐后,其所控制的一家上市公司很快辟謠。但當地政府部門對外披露的信息顯示,成都市金融辦在今年4月底已經開始對李炎控制的四川華通投資有限公司的融資情況著手調查。而中國農業(yè)銀行在成都的一家支行則向法院申請查封其部分資產。
在地產、礦業(yè)、鋼鐵、煤炭、加工制造甚至花炮等行業(yè),“錢荒”警報再次拉響。一位前不久曾前往湖南瀏陽調研的投行人士發(fā)現,當地不少做花炮生意的老板竟然也卷入到了地下融資或非法集資中。瀏陽是中國最著名的花炮生產基地,但在當地,做“錢的生意”的老板,要普遍高于做花炮本行的。這個傳統(tǒng)的產業(yè)群體在最近兩年間發(fā)生了巨大的改變。老板們對競爭激烈的實業(yè)意興闌珊,幾乎是集體轉向了民間集資、金融投資或放高利貸等金融監(jiān)管體系很難看得見的生意之中。
人們對這種商業(yè)傳統(tǒng)并不陌生,比如典當,這是人類最古老的行業(yè)之一。一些經濟學家甚至認為這是提高貨幣流通和使用效率的一種極佳方式。中國商人在過去幾年間再次豐富了這種古老生意的諸多新玩法。上述投行人士在調研中發(fā)現,比企業(yè)老板參與地下融資更為嚴重的現象是,在江蘇、陜西等地甚至出現了政府公務員參與非法集資的情況。這位投行人士形容說,“這就是一個龐氏騙局”。
跑路與錢荒
老板失聯的絕大多數原因在于資金鏈的斷裂,中小企業(yè)融資難一直是一個難以解決的痼疾,對一些風險性較高的企業(yè)來說,錢荒始終是懸在他們頭頂的一把利劍。而在去年,就連銀行都開始鬧起了“錢荒”,這是一個令人費解的現象:擁有最高儲蓄率的國家,卻不時鬧出“錢荒”。
銀行鬧錢荒,于是,它們的風險防控意識似乎在一夜之間蘇醒。一些被認為風險系數較高的行業(yè),幾乎被全線收緊信貸,這讓那些曾經玩資金勝過干事業(yè)的老板們痛苦不已。地下融資渠道曾經幫助他們轉危為安,但中國實體經濟的不景氣、宏觀調控的新手段,以及持續(xù)高壓的反腐力度,讓這條通道的代價更加沉重。擊鼓傳花的游戲玩不下去了。
這是資產泡沫被捅破的開始??瓷先?,危險比想象的要大不少。
曾經很長一段時間,金融監(jiān)管部門一直都想弄清楚一件事情:中國到底有多大規(guī)模的銀行表外資金?這些資金又都流向了哪里?弄清這些問題的答案,會判斷出新一輪老板跑路潮的危險程度。
人們將銀行的資產分為表內和表外兩種,外界普遍認為,中國不斷完善的銀行監(jiān)管體系,基本已經可以做到對表內資產的有效監(jiān)管。令監(jiān)管層擔憂的是中國最近幾年間不斷膨脹的表外資產。一家不愿署名的投行最近提供的一份報告顯示,截止到2014年5月,中國的表外資產規(guī)模已經接近58萬億,在2010年至2013年間,平均每年的新增表外資產超過8萬億。
這些表外資產通過信托、基金等理財產品形式產生,人們對其有一個更為形象的稱呼“影子銀行”。在過去幾年間,影子銀行為那些受困于資金短缺的企業(yè)、房地產項目、地方融資平臺公司等提供了商業(yè)銀行之外的資金。但通常,資產成本也比較高。
銀行表外資產除了流向風險行業(yè)項目,還有一部分被認為是在金融領域空轉,也就是被一些企業(yè)和機構拿去做一種“錢生錢”的生意。而這意味著中國金融風險在不斷累積。
高層顯然已經下定決心,要擠出這些銀行體系外循環(huán)的數十萬億資金的水分,并將他們引導到真正需要資金的、透明的地方去。一個證據是,自去年下半年以來,面對市場“錢緊”的局面和降低存款準備金的呼吁,決策部門的閘門遲遲沒有打開的跡象。
5月30日,國務院召開常務會議,表示將加大“定向降準”措施力度,但定向降準釋放的流動性僅流向中央政策指向之處,那些過去幾年中累積了風險和泡沫的行業(yè)則依然未能看到央行放水的希望。
可怕的是,那些風險和泡沫行業(yè)的資金韁繩早已繃緊,銀行貸款通道一年前就開始收緊,貸款到期后,想再貸款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資金成本越來越高,不少企業(yè)已經站到了懸崖邊上,資金的輪盤難以繼續(xù)旋轉,老板跑路便成了高概率事件。
企業(yè)家的政商局
還有一些失聯的老板是因為其背后復雜的政商關系。他們的跑路往往伴隨著官員的倒臺。比如,湖北省紀委監(jiān)察廳網站4月1日消息顯示,宜昌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王宏強因涉嫌嚴重違紀,正接受組織調查。這是繼郭有明、鄭興華之后,第三名宜昌高級官員落馬。
當地一名政界知情人士表示,與郭有明、鄭興華一樣,王宏強被查亦與土地問題有關。
宜昌當地多名地產界知情人士表示,宜昌一家主流房地產公司為旗下兩塊土地共向郭有明輸送利益1.5億元,其老板被隔離調查。
無獨有偶,目前宜昌房地產業(yè)內的現狀是,多名本土開發(fā)商因上述類似原因被帶走協(xié)助調查,小開發(fā)商老板們則紛紛逃到境外避風,中等規(guī)模的開發(fā)商迎來了發(fā)展的春天。
長久以來,在中國公司的成長路徑上,企業(yè)與政府的關系之復雜超出想象。而現實演進邏輯日益顯示中國商業(yè)并沒有往“政治歸政治,經濟歸經濟”的方向走。相反,隨著“國進民退”的議論,和對壟斷和權貴資本的指責升級,中共通過選拔民營企業(yè)家成為候補中央委員的政治姿態(tài),將政商之間的扭結系得越來越緊。
如何有技巧地游刃于政商博弈之中,仍將成為企業(yè)家的最大挑戰(zhàn)。在一個沒有穩(wěn)健機制和良性體制架構的環(huán)境下,巧妙騰挪與弄巧成拙往往只有一線之隔。
在形成透明的政商關系路上,企業(yè)家只是配角。一些學者為之焦慮,認為政府不應該單個處理,更多應從公民的普遍權利入手。
北大國家發(fā)展研究院院長周其仁表示,政府應把權利搞清楚,明確哪些是民營企業(yè)家群體可以干的,這比融資難不難的問題重要得多,“政府不能沒錢時鼓勵民企進入,有錢了又把人家轟出去,“風箱來回拉”,這種事情最妨礙發(fā)展,好不容易在廣西有了一條民營鐵路,結果現在半死不活?!?/p>
周其仁主張,政府第二個要做的是,把服務費用降下來?!艾F在政府太貴了。要增加政府開支信息透明度,加強公眾對政府經費監(jiān)督,不能隨便亂吃亂拿。”他說,現在一個小官員就可以到企業(yè)尋租,“為什么中國出不來喬布斯,因為大量的企業(yè)家大量的時間在搞關系,巴結這個巴結那個,否則全是麻煩。哪有時間追求企業(yè)家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