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草變遷史:戰(zhàn)爭,使得香煙迅速走向國際化
“飯后一根煙,勝過活神仙”,這是百多年來煙民們的口頭禪。這一“煙民信條”,本是南洋兄弟煙草公司于19世紀末在報紙上為“白金龍”香煙打的廣告。
中國幾千年文化傳統(tǒng)中原本沒有煙的地位。自從1492年哥倫布從美洲把煙草帶回歐洲種植,隨后,“煙霧”蔓延世界。16世紀中葉,經歐洲大陸傳入亞洲,16世紀末由菲律賓傳入中國。迄今為止的數(shù)百年里,煙草未征服的地球角落已經不多。
煙草進入中國,首先被著眼的就是其藥用價值,從“還魂草”的美稱可見其功效非同一般,美洲使用煙草的祖師爺就是這樣看待它的。1560年,法國駐葡萄牙大使尼古特以可觀賞和藥用為目的種了幾株煙草,用其治療錢癬、爛瘡和羞病等。回國后,他力勸太后嘉賽琳把煙葉細末當作鼻煙來用,治好了太后的頭痛病,于是煙草在法國被大肆傳播,廣為種植,被稱為“大使草”、“嘉賽琳太后草”。后來,煙草被定為尼古丁屬,煙堿被命名為尼古丁,就是為了紀念尼古特的貢獻。
盡管盛行吸鼻煙的法國曾一度表示抗拒,但經拿破侖一世到三世,吸食熱煙的風尚最終以風卷殘云之勢征服了整個法蘭西大地:無論高貴的君王、時髦的紳士,還是平凡人家乃至風塵女子,似乎大家指間都夾著一支雪茄。
煙草被用來做香煙產生于近代,大量生產出現(xiàn)在克里米亞戰(zhàn)爭。這次戰(zhàn)爭在某種程度上幫助了香煙的大量泛濫。英國士兵從土耳其士兵中學會了吸食方法,之后傳播到不同地方。
戰(zhàn)爭,使得香煙迅速走向國際化。
在一戰(zhàn)和二戰(zhàn)間,各國的軍方將香煙大量分發(fā)給官兵。二戰(zhàn)時,在前線的美軍司令約翰·珀爾興將軍寫信給美國國防部長:“你問我贏得戰(zhàn)爭需要什么?我要告訴你,我們需要香煙,更多的香煙——甚至比食物更多!”
隨著時間的推移,香煙制造從最初的作坊加工演變?yōu)楣I(yè)化生產,香煙外形也逐漸變?yōu)槌叽缫恢碌膱A柱體。二戰(zhàn)時期的美國大兵們將扁平煙盒包裝引入了歐洲,彩色緞帶捆扎的傳統(tǒng)包裝形式由此退出了歷史的舞臺……
煙草與階層文化:一個“戒不了”的社交“成人禮”
英國學者蓋特萊在一本名叫《尼古丁女郎》的著作中描述文革期間的中國煙民:“對于那些關在勞改農場的教師、工程師、詩人以及‘右派’分子來說,煙的重要性僅次于食物,對這些饑腸轆轆的犯人來說,連找到一個白菜根或是抓到一只蛤蟆都是可喜可賀的事,他們居然還有心情享受一種連當時的西方人都視為奢侈品的消遣物……煙抽光了之后,犯人們試過一切能燃燒的東西——樹葉、灌木葉、草葉?!?/p>
中國的文化從某種意義上說就是一種食文化,煙酒茶非同小可,影響至深,在此三者中,煙又名列前茅。
過去,旱煙袋是普通百姓的煙具,水煙袋是有身份的人的煙具,煙嘴用來吸煙卷,層次更高,鼻煙壺甚至發(fā)展成為藝術品。今天各種煙具幾近絕跡,香煙,在某一個同齡人團體中卻成為“成人禮”與“入伙”的標志。你吸煙的動作嫻熟與否,意味著你對這個團體規(guī)則的熟悉程度。
工作之后,吸煙者獲得最大的好處是社交優(yōu)勢。在很多場合,遞上一支煙是表示親近的最好方式,從某種意義上說,吸煙者之間的分享甚至可以稱之為一種儀式。這個儀式通過物質的對等達到雙方身份的對等,而身份的對等是友好與合作的基本前提。
中國人在社交禮儀上尤其與外國人不同,外國人可以擁抱、親吻、碰鼻,卻很少有人會取出香煙來與人分享,而我們是避免身體接觸的。于是,遞煙成了打破社交僵局的有效辦法之一,給人遞煙是尊敬和友好的表現(xiàn)。
東方與西方文化精神的差異之一,是西方更注重個人,而東方更注重集體(社會)。當煙草成為全人類的消費品后,東方與西方在消費煙草方面表現(xiàn)出的一些差異,很明顯就是文化精神差異的翻版。
在國外,幾乎所有的煙都在一個層級上,萬寶路就是萬寶路,除了因口味香型差異而有不同的品種之外,不會有什么極品萬寶路出現(xiàn)。而在中國,煙和茶酒一樣,具有廣泛的社交、禮俗作用,遞煙、泡茶、敬酒,幾乎就是最基本的人情交往三部曲。
香煙之外,我們如何逃避“過得太辛苦的自我”?
上世紀30年代,法國攝影家布拉塞的作品中那些巴黎的妓女,大多衣著保守,昭示其職業(yè)性質的,往往是她嘴上叼的那支吊兒郎當?shù)南銦?,那明滅的火光,像海妖塞壬的歌聲的誘惑。香煙很多時候也是藝術家必不可少的標簽。60年代曼哈頓的一次聚會上,桑塔格為推銷自己,設計了個很炫很高調的出場。她帶著兩名“副官”,“把一支香煙撂在客廳地毯上,一抬腳將它蹍滅”。
如果說女性吸煙在某些人眼中仍停留在“不正經”的暗示里,男性吸煙則順理成章成為一種情緒表達的道具。緊張,焦躁,茫然,閑散,性感(“喜歡你身上淡淡的煙草味道”),或某種象征意義(“某一天,他出門去買煙,再沒回來?!保?。
但人類學家德斯蒙德·莫利斯卻認為,人們熱衷于吸煙,不僅事關尼古丁和姿態(tài)問題,也是一種本能訴求。香煙就像媽媽的乳頭,而從頭到尾慢慢燃燒、沿著喉腔往下吸就像吸乳。而那些迷戀雪茄的人,則是對“超級乳頭”情有獨鐘。說到底,別看我們衣冠楚楚人模狗樣,不過都是一個個沒有斷奶的巨型嬰兒。
國際醫(yī)學大師安德魯·韋爾博士則認為,每個人都與生俱來擁有一種想要轉換自己正常意識的沖動。日子過得無聊痛苦的人比忙碌滿足的人更容易想要轉換精神狀態(tài)。被囚禁的動物也遠比野外自由的動物更容易去食用麻醉物。
其實,文明社會也可以算是一種囚禁狀態(tài)。人類本來是小群人結隊狩獵、采集,過著居無定所的生活。進入新石器時代以后,多數(shù)人從事農耕,生活在擁擠的、受壓迫的、疾病不斷的社群里。近代早期90%的人口陷于痛苦貧窮之際,正是煙草等新興癮品成為大眾消耗品的重要時機。這些東西是對抗難堪處境的意想不到的利器,是逃離現(xiàn)實桎梏的新手段。克蘭認為:“如此逃避‘過得太辛苦的自我’,不惜代價換取解脫重負的幸福感——哪怕只是一時的體驗。再也沒有比從這方面著眼,更能深刻了解歷史演進的了?!?/p>
梁實秋說:“無益之事有許多是有甚于吸煙者,所以吸煙或不吸煙,應由各人自行權衡而定?!?鳳凰衛(wèi)視名嘴竇文濤提出了一個挑釁式的說法:“將來人們對自己的健康與心靈的關系認識得更高深時,也許能提出一個問題:有多少肺癌是吸煙引起的?有多少肺癌是吸煙導致肺癌的宣傳引起的?”竇文濤振振有詞地宣稱:“我不是鼓吹吸煙,我是不同意非吸煙者在吸煙者面前有道德上的優(yōu)越感;我也不是說吸煙無害,我是討厭給人制造罪惡感的說教。”
一部隨欲望而來的香煙史,對應著的幾乎就是人類理性的成長史。吸與不吸,說到底就是選擇欲求滿足還是精神自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