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世紀前,風華正茂的魏世杰被選派到西北核工業(yè)基地工作,曾取得過多項國家科研成果。然而,到了晚年本應享受生活的時候,苦難卻襲擊了他的家庭。
令人感佩的是,在全心守護家人的同時,魏世杰還圓了自己當年的文學夢,寫出的作品被拍成電視劇。此外,他還是一個微博達人,粉絲超過兩萬,生活的磨難被他轉(zhuǎn)化為一種正能量,網(wǎng)友稱他是“擊不垮打不倒的‘父堅強’”——
核武功臣載譽返鄉(xiāng)定居,禍不單行妻女接連發(fā)病
1989年5月6日,48歲的魏世杰和妻子陳位英拖著大包小包從青島火車站走出來,魏世杰深深呼吸了一口帶有海腥味的空氣,感嘆地對妻子說:“終于回來了!”看著丈夫激動的樣子,陳位英也露出了輕松的笑容。
25年前,魏世杰于山東大學物理系畢業(yè)后,被選入中國第二機械工業(yè)部第九研究院(簡稱“九院”)。接受一年的培訓后,魏世杰被送到221基地,地處青藏高原,平均海拔3000多米,那里是九院的大本營,也是我國第一顆原子彈、第一顆氫彈誕生的地方。
因為嚴格保密,魏世杰只能憑借一些細節(jié)猜測自己的工作跟核武器有關。果然,他被分到高性能炸藥的檢測崗位上。工作中,魏世杰除了承受核輻射的危險,更大的危險還來自試驗中的爆炸。
在221基地的日子緊張而單調(diào),直到他和同一研究機構(gòu)的姑娘陳位英相識相愛,日子才多了幾分色彩。陳位英來自湖南長沙,俊俏可愛,她看中了憨厚真誠的魏世杰,兩人很快結(jié)了婚。
婚后第二年,魏世杰被卷入一場“莫須有”的謀殺案中,由于拒不認罪,他被無數(shù)次批斗、毒打。剛生過孩子的陳位英承受了巨大的壓力,既要工作還要照顧女兒,她有些顧不過來,就把女兒海燕送到青島公婆家里。
女兒3歲時,陳位英又生下了兒子魏剛,因為營養(yǎng)跟不上,孩子嚴重缺鈣,她怕高原極度缺氧的環(huán)境對幼小的兒子發(fā)育有影響,只好又把他送到公婆身邊。
魏世杰的冤假錯案平反后,又重新回到實驗室。他痛惜于白白浪費的幾年光陰,一頭扎進工作,心無旁騖。十多年間,他主持了多個有關第一代、第二代核武器的科研項目,其中有的榮獲“全國科學大會獎”,有的獲得“國防科委三等獎”。他幾乎年年被評為先進工作者。1984年10月,在第一顆原子彈爆炸20周年之際,魏世杰還獲得由核工業(yè)部頒發(fā)的核軍字4056號榮譽獎章。
1989年,魏世杰的母親雙目失明。想到自己這么多年來從未侍奉過父母,還讓父母把自己的一雙兒女帶大,魏世杰無法心安理得。于是,他向九院申請調(diào)回青島,并得到了批準。就這樣,魏世杰和妻子離開了奮斗25年的大西北,成為黃島開發(fā)區(qū)科委的一名普通工作人員。
回到家鄉(xiāng),魏世杰的工作輕松了不少,與此同時,他家庭的擔子卻越來越重。魏世杰的兒子魏剛患有先天性智障,屬二級智力殘疾,智力不如七八歲的孩子。
僅兒子一個人就夠魏世杰操心的了,沒想到的是,2000年,他的女兒海燕出現(xiàn)失眠現(xiàn)象,之后變得越來越嚴重。起初,她還嘗試著用跑步健身等方式,想通過鍛煉身體改善睡眠,但隨著病情的惡化,海燕患上了精神分裂癥,時而抑郁,時而狂躁。一次次住院治療后,海燕的病情依舊反復發(fā)作。2009年,海燕的病情加重出現(xiàn)幻聽,一整天都把自己關在屋子里喃喃自語,還伴有重度強迫癥。每天早上起來,海燕洗一次手至少需要半個小時,還不能強迫她停下來,一旦強迫她,她就會犯病。
一雙兒女疾病纏身的殘酷現(xiàn)實,擊倒了魏世杰的老伴陳位英。2003年春節(jié),陳位英又患上了精神分裂,時而清醒,時而發(fā)病,她還曾經(jīng)割脈自殺,鮮血流了一地。
那一年春節(jié),魏世杰陪老伴在醫(yī)院里度過,女兒卻在家里服安眠藥自殺,被親友送到黃島醫(yī)院急救,家里只有弱智的兒子無人照管,魏世杰度過了一個親人近在咫尺,卻無法團聚的最難熬的春節(jié)。
花甲之年獨力挑起家庭重擔,苦難壓不垮擊不倒“父堅強”
面對家中的3個重疾病人,魏世杰并沒有悲觀絕望,而是選擇了以一個男人的責任心堅強面對。
老伴除了精神方面的病癥外,還患有嚴重的糖尿病和高血壓,每天早上,魏世杰起床后都要給老伴打上一針胰島素。女兒一般中午前后才醒,他和老伴吃點面條,就點咸菜,就把早餐對付過去了。吃完飯,魏世杰開始為妻子和女兒配藥,每天3次按量配好,又每天3次分別給妻女派發(fā),遞上水,直到監(jiān)督她們服下才安心。
妻女需要時時照顧,兒子魏剛也不讓魏世杰省心。兒子在家特別不講衛(wèi)生,一周不洗澡是經(jīng)常的事情,姐姐不愿意跟他住在一起,魏世杰只好讓兒子住在離家兩站路遠的另一套房子里。為了讓兒子按時吃飯,魏世杰找到小區(qū)一家飯館,提前支付一個月的飯錢,讓飯館定時做好飯,然后魏剛就會去取,把飯帶回家吃。
兒子不會用刮胡刀剃須,就用剪刀,經(jīng)常把自己的下巴弄得鮮血淋淋,魏世杰心疼得直掉淚,每次給兒子打掃完衛(wèi)生后,還要給他剪剪胡子。好在兒子很聽話,讓他干什么就干什么,讓魏世杰比較省心。
最讓魏世杰操心的還是女兒。每天晚上,海燕不吃藥就無法入睡,最多時一天要吃13片藥,光安眠藥就有3種。最讓魏世杰擔心的是,女兒兩三天才吃一頓飯,吃什么、什么時候吃,都得按她幻聽到的那個聲音行事。
一天下午1時許,魏世杰剛照顧老伴吃完飯,就聽到女兒屋里像往常一樣傳出她自言自語的聲音,魏世杰側(cè)耳傾聽了一會兒,覺得女兒晚上睡得應該不錯,因為海燕的精神狀況和平時的睡眠有很大關系,要是她晚上睡不著,就會犯病,一折騰就是一整夜。
魏世杰知道,女兒精神狀態(tài)好,一會兒就該點菜了。果然,海燕打開門后,就撒著嬌喊“爸爸”,魏世杰笑瞇瞇地回應著,哄孩子似的問她想吃些什么。海燕倒也不客氣,一口氣點了5個菜:豆腐、大蝦、山藥,還要兩個豬蹄、4個粽子??磁畠何缚谶@么好,魏世杰滿口答應,還笑呵呵地叮囑女兒,好好在家,爸爸這就給你去買好吃的。
買菜回來,魏世杰走進廚房,精心為女兒烹飪。一個多小時后,海燕的面前擺了一桌子菜,女兒兩三個小時才吃完,魏世杰一直笑瞇瞇地在旁邊守著。這中間,還得幫她一次次地趕走“噪音”。女兒吃得津津有味,魏世杰也特別開心。
下午,海燕精神一直不錯。到了晚上,她要喝一杯牛奶才肯入睡。喝牛奶前,海燕要求盛牛奶的碗必須甩干凈,一丁兒點兒水珠都不能有,魏世杰當著她的面來回甩個幾十遍,然后讓女兒“檢查”,海燕覺得滿意后,她這才愿意喝牛奶。
在魏世杰心目中,照顧女兒充滿了童趣。有時,女兒半夜醒來哭著喊爸爸,為的只是讓他撿起一根地上的頭發(fā)。魏世杰總是毫無怨言,永遠都是樂呵呵的。在他心目中,女兒再苛刻的要求他都不煩,他覺得這是孩子愛撒嬌而已,女兒還是他最可愛的女兒。
一個人照顧3個病人,讓魏世杰有時感到分身乏術。有一次,女兒沒休息好,在家里發(fā)脾氣,魏世杰哄著女兒,安慰著她。這時,兒子又打來電話,說自己的嗓子被魚刺卡住了,讓父親帶他去醫(yī)院。恰巧這時,老伴陳位英也嚷著頭痛,魏世杰無法同時兼顧3個人,只好打電話委托自己的學生帶魏剛?cè)メt(yī)院看看,所幸問題不大。平時,盡管親友、學生都很愿意幫忙,但魏世杰不到萬不得已,絕不麻煩別人。
魏世杰最愛說的一句話是:“堅持一下,總會過去的?!必S富的人生閱歷,讓魏世杰對苦難有了一種更豁達的態(tài)度,他總覺得當年九院的同事很多人連命都沒了,自己承受這點壓力算什么呢?!
磨難掩不住夢想寫出暢銷作品,七旬翁粉絲眾多變身微博達人
家有3個病人,魏世杰從早上起床到晚上安頓好他們睡覺,一天屬于自己的時間也就兩個小時,這也是他一天中最愜意的時間,而他最喜歡的事情就是看書、寫作。而如今,寫作也成為魏世杰抵御人生苦難的精神法寶。
當年上大學時,魏世杰最大的愿望就是當一名中學物理教師,業(yè)余時間從事自己最喜歡的文學創(chuàng)作。即便被選派到西北荒涼的核基地,他也沒放棄過對文學愛好的追求。
上世紀80年代,魏世杰寫了一篇《轉(zhuǎn)動的魅力》的科普文章,很快在一家科普類雜志上發(fā)表了,而且被收入了《中國科學小品選》。這一來,更激發(fā)了魏世杰的創(chuàng)作欲望。在家里,只要一有時間,他就會靜坐在電腦前,繼續(xù)自己的文學創(chuàng)作。
2009年,魏世杰的學生王月玲來看望他,聽老人講了許多當年在九院的事情,王月玲鼓勵他說:“魏老師,您那些年搞核武器的事情很多人聽都沒聽說過,您不妨把它們寫出來,我?guī)湍鷤鞯骄W(wǎng)上,肯定受網(wǎng)友歡迎!”
聽了王月玲的話,魏世杰猶豫著說:“我只是個普通人,這些東西寫出來會有人看嗎?”王月玲很有信心地說:“您的經(jīng)歷很傳奇,當年從事的又是很神秘的事業(yè),保證有人會看!”
在學生的鼓勵下,起初,魏世杰只是試著寫寫看,如果沒人看就算了。出乎意料的是,他筆下“普通人的故事”感動了無數(shù)網(wǎng)友,越來越多的人追著看他的連載,催促他快點兒寫完。網(wǎng)友們的鼓勵讓魏世杰的寫作熱情高漲,他一邊照顧家人,一邊埋頭寫作,每天多則3000字,少則1000字,不到半年的時間竟寫出了45萬字,魏世杰把這些文稿傳給王月玲,王月玲整理后發(fā)表到了天涯社區(qū)。
于是,化名“核武老人”的魏世杰一時成了天涯論壇的紅人,連載他26年核武生活的回憶錄,竟獲得了上千萬人次的點擊量,回帖達6萬多條,被譽為天涯最干凈、最感人的帖子。緊接著,許多公司找上門來想要改編這部作品,青島出版社也將他的回憶錄結(jié)集成書,改名為《禁地青春》。
2012年9月,一部大型電視連續(xù)劇《青海花兒》橫掃熒屏,劇中展示的特殊歷史背景下的激昂青春,勾起了一代核武人的集體回憶。而這部電視劇原著《禁地青春》的作者,就是魏世杰。目前,魏世杰正在創(chuàng)作一部以精神病院里的故事為題材的長篇小說。
魏世杰的特殊人生經(jīng)歷以及對家庭的堅守,感動了許許多多的人。有學校請他去給學生作報告,魏世杰安置好家人后,總會欣然前往。隨著他的名氣越來越大,又有越來越多的單位請他。慢慢地,演講成了魏世杰退休生活中的一項重要工作,他講人生、講科學、講事業(yè)、講自己如何面對困難和不幸,深受聽眾歡迎。截至目前,魏世杰的義務演講超過300場,聽眾超過10萬人。
魏世杰雖年逾古稀,充實的業(yè)余生活卻讓他保持著旺盛的精力。如今,魏世杰又迷上了上網(wǎng)刷微博,微博成為他傳遞正能量的又一個陣地。魏世杰家有兩臺電腦,只要一有空,他就會打開電腦在微博上寫一點東西。起初,他微博的粉絲也就1000多人,2013年春節(jié)后,他在微博上發(fā)布的一些科普知識引來了眾多網(wǎng)友的關注,粉絲很快超過了兩萬人。他還在微博上與年輕人探討人生、針砭時弊,為一些弱勢群體仗義執(zhí)言,深受年輕網(wǎng)友擁戴。
令網(wǎng)友們更感動的還是魏世杰古稀高齡挑起了家庭生活的重擔,許多網(wǎng)友在他的微博上留言:“知道您的故事,覺得您是世界上最好的父親,您的孩子們有您,是很多人沒有的福氣?!庇械木W(wǎng)友則親切地稱呼他“魏爸爸”,“偉大的父親”,“打不倒壓不垮響當當一個‘父堅強’”。很多網(wǎng)友打算籌資為老人雇保姆,魏世杰婉言謝絕了,他覺得親情無法替代,家人只有他照顧才最放心。
對于自己的家庭,魏世杰有著自己的打算,他和老伴的退休金加起來將近萬元,除了日?;ㄤN外,他攢了點錢給兩個孩子買了社會保險,等他和老伴不在了還有份收入。將來,他實在沒有能力照顧孩子了,就把孩子送到區(qū)殘聯(lián)建立的福利機構(gòu)。而現(xiàn)在,魏世杰最大的愿望是把身體保持好,盡最大能力守護好自己的家庭。
編輯/尤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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