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與蘇曉分手之后,鄭源迅速認(rèn)識了另一個蘇曉。
這個世界上的名字這么多,重名的當(dāng)然有,而且她們的姓氏名字一字不差。所以,當(dāng)聽到媒人說這個名字時,鄭源迅速想到的是前女友蘇曉不甘寂寞跑出來相親,于是他抱著惡作劇的態(tài)度去相了親,然后就看到了這個大眼睛的蘇曉。
兩個人約會的地點(diǎn)也頗為奇葩,選在了大盤雞店。在這個頗有爭議的地點(diǎn)兩個人的話題也頗有爭議,像是兩國談判一樣,他們就房子、車子以及以后票子、兒子的問題,進(jìn)行了友好的協(xié)商與洽談。鄭源在有房無車的立場上幾乎一敗涂地。
蘇曉的話軟綿綿,卻綿里藏針。我媽說,光有房子不行,沒有車的男人一般會很小氣;我媽說了,婚前的財(cái)產(chǎn)要公證;我媽說了,男人可不可靠,就看他能不能跟你一條心地管著錢……
鄭源聽得頭大的同時也心生悲傷,他3歲的時候父母就離婚了,自小跟著做警察的父親,他卻學(xué)了一身的壞毛病,打架、喝酒、抽煙。只是每次相親,他都會裝出一副很正經(jīng)的模樣,再加上路邊兩元店買的鏡架,頗有些文藝氣質(zhì)。
于是,前一個蘇曉就這樣跟他戀愛了,結(jié)果是戀愛不到半年,卻在一次偶然的圍觀中發(fā)現(xiàn),打架的人群中揪住一個男人罵罵咧咧要動手的正是素日里衣冠楚楚的鄭源,憤然的前蘇曉就這樣和他正式提出了分手。
鄭源沒有工作,守著一幢復(fù)式的大房子——這是前幾年偶然間弄股票弄出來的房子,但房子卻缺少一位正式的女主人。
于是,鄭源一邊小心地吃著大盤雞,一邊聽著眼前的新蘇曉說著她媽的金科玉律,然后說了一句,你媽的知識面還挺廣。
或是心里窩了火,說這句話的聲音就有些大,身邊吃飯的客人都回過頭來看他們兩個。
鄭源想,看就看吧,這話本來就一語雙關(guān),他討厭眼前這個不時提起自己母親的女孩,討厭那些從小就與父母在一起的孩子,這或許是所有在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的通病。
他也不例外。
蘇曉在他說這話之后,又接了一句,我媽說了,人要有點(diǎn)知識,才能分辨事理。
鄭源低頭吃著大盤雞,心里盤算著另一個道理,這樣的女孩,一般來說家教不會太差。
二
朋友小車來借錢時,鄭源剛剛脫手了一只小股票,手里有一部分現(xiàn)金。
他不是不想借,只是這幫舊時打架喝酒的朋友,他心里明白,借錢不是什么好事,不是拿去賭了就是吃了,他想脫離這幫舊友,把自己打造成一個四有新青年。
于是,鄭源對在屋里翻東翻西的小車說沒有。小車也不含糊,嘿嘿笑著問他,是不是認(rèn)識新的嫂子了,那天我看到你們吃大盤雞,那女孩,嘖嘖。
“嘖嘖”這兩個字在鄭源這里不知道如何解釋,他把小車推了出去,一邊推一邊說,以后沒事別來找我,好好學(xué)個好,別在胡同里像個串子一樣惹人煩。
鄭源是真心想脫離這幫朋友的,他無數(shù)次幻想著自己戴一副眼鏡,坐在陽臺上,身邊有大批的書,然后他在那里奮筆疾書自己的小說,電腦里有很多粉絲,其中就有前女友蘇曉,她眼巴巴地把手遞到自己跟前,然后說,我后悔了。
可這一切都是幻想。兩個小時之后,鄭源喝得一塌糊涂,在地?cái)們荷弦驗(yàn)?塊錢和老板爭執(zhí)起來,然后掀了桌子,在幾個朋友的起哄聲中,吃了頓霸王餐。
蘇曉來電話的時候,鄭源剛剛從睡夢中醒過來,看看窗外的天色,已是金光四射。蘇曉在電話里興奮地說,鄭源,在上班嗎?
他這才反應(yīng)過來,這個時間,自己應(yīng)該是在上班——他告訴過蘇曉,自己在一家投資公司做著小白領(lǐng),并極力做出白領(lǐng)經(jīng)常為白領(lǐng)工資而苦惱的樣子。
于是,他調(diào)整了聲音,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矜持且正常,說,是啊,忙啊,今天的客戶比較多,有些投資方向還需要調(diào)整,報(bào)表還得做。
電話里的蘇曉似乎很滿意,說,我媽說了,工作態(tài)度好的男人,才靠得住。
問完了,兩個人在電話里沉默了一下,似乎沒話找話,蘇曉問了句,哦對了,今天星期幾?
鄭源答不上來,他沒工作,對星期幾,真的沒有概念。
三
蘇曉說過幾次,要來鄭源的房子里看看。每一次都被鄭源推了回去,他告訴蘇曉,自己愛花花草草的,房子里有幾個書架,放了大小不等的各類書,每天看書養(yǎng)花就是他的樂趣。蘇曉就滿臉興奮地說要借他的書看。
只有鄭源自己知道,他的房子雖大,可窗臺、陽臺、露臺上,沒有一盆花;他房間多,可沒有哪個房間里真的會有一本像樣的書。這些東西都需要置辦的,他不過是一個無業(yè)的社會人員,想把自己裝扮得書香一點(diǎn),卻無從下手。
秋天的時候,兩個人已經(jīng)接觸了近一個月。父親催過幾次,說要看看未過門的兒媳婦。老警察退了休,整天在家里悶著就想找點(diǎn)兒樂子,這樂子里,也包括對未來兒媳婦的審定工作。
鄭源更不敢讓蘇曉到警察老爸那里去,他堅(jiān)信,蘇曉去了,用不了半天就了解他其實(shí)是一個無業(yè)的社會人員,不僅無業(yè),還打架、喝酒、抽煙,甚至在地?cái)們合苿e人的攤子。雖然他心不壞,可是心不壞這事,總比不得那些明面兒上的事讓人更容易了解和聯(lián)想。
鄭源想,以蘇曉的容貌,至少要找一個戴著眼鏡的公務(wù)員,有著自己的房子和車,晚上能帶她吃個西餐,周末能帶著她去郊游,在河邊在山上,興奮地吟誦一些小詩,然后把她緊緊地抱在懷里。
這些,他都給不了蘇曉,可怕的是,鄭源發(fā)現(xiàn)自己愛上了蘇曉。
這愛不猛烈,也不是一見鐘情,而是在相處的過程中,蘇曉像一杯溫水,讓鄭源覺得溫暖,覺得可親可信。他泡在這杯溫水里,開始提心吊膽地想,什么時候這杯水嘩的一下就流走了,他又重新回到了冰冷之中。
蘇曉也不急著讓鄭源去她家里,盡管鄭源也做好了未過門的女婿的各種準(zhǔn)備,但蘇曉不提,他也不敢突然提出來。
那天周末,兩人一起去廣場,幾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在廣場的另一側(cè)玩輪滑,不小心碰到了蘇曉,鄭源拉過蘇曉,沒想到另一個少年卻撞在了他的身上。他無意惹事,但那幾個小混混卻不依了,拉著他,非要他道歉。
鄭源沒忍住,三拳兩腳,就料理了幾個小混混。幾個人從地上爬起來,說了句,你等著,有種你等著。
鄭源苦笑了一下,轉(zhuǎn)頭看蘇曉,她嚇得發(fā)抖。鄭源走過去,攬住她的肩,低聲說,沒事,沒事。
沒過多久,那邊大呼小叫來了六七個人,為首的一個喊著,哪里哪里,敢欺負(fù)咱們兄弟,看我不廢了他!轉(zhuǎn)眼間,幾個人來到了鄭源面前,那個大呼小叫的愣了,喊了聲,源哥,然后就拍著鄭源的肩大笑了。
是小車。
四
鄭源有點(diǎn)兒后悔那次的事,因?yàn)樘K曉已經(jīng)很久沒有來找過他了。于是,鄭源拿出了與她在一起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來回憶:她說他的手寒,冬天時要為他做秘制的湯,保證吃完馬上見效;她說他的大房子里可以弄一個露臺花園,夏天的時候,兩個人弄兩張?jiān)镜那锴鄬Χ僬{(diào)點(diǎn)有情調(diào)的酒;秋天的時候,可以用穿起的樹葉做一張頗為藝術(shù)的室內(nèi)畫……
鄭源有些后悔,他找到媒人,問了蘇曉的地址,他這次,要坦白。哪怕是面對百般挑剔的蘇曉媽媽,也一定要找回那些想象中的溫暖,他覺得,自己有點(diǎn)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的壯士感慨。
按了門鈴,里面清脆的聲音,門開著,進(jìn)來吧。是蘇曉。
她瘦了,一個人坐在客廳里,身邊放著一個拐杖。她笑著看鄭源,說,沒想到你能來,摔了腿,就出不去了,幸好小區(qū)的鄰居好,幫著買買東西。
鄭源四顧,問,阿姨呢?
那邊長久地不做聲。鄭源再看蘇曉,兩行眼淚從她的臉頰那里流下,鄭源慌了,不敢再問也不知道下面應(yīng)該如何。良久,蘇曉幽幽地說,我沒有媽媽,我不知道我媽媽是誰,可是,我真的想有一個媽媽,那樣永遠(yuǎn)管著我,給最親愛的女兒出主意的媽媽。
說完,蘇曉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
鄭源走過去,緊緊抱住她的肩,原來這段愛情竟是由兩個渴望所組成,只是,現(xiàn)實(shí)無法改變,好在有愛。有這些愛就足以讓渴望成真吧,就如同口渴無比時,來一杯冰涼的飲料最好,可真無法實(shí)現(xiàn)那些甜美冰涼時,一杯恰到好處的冷開水,也是正好的。
良久,鄭源為蘇曉擦干眼淚,緩緩地開口,說,讓我來給你講一講我和小車的故事。
編輯 / 孫魯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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