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印象里，她只是個簡單活潑的女孩子，年輕，不多事，工作認真，是這兩年的新人中，給他印象最好的一個。尤其她有一對小虎牙，笑起來的時候，有一種可愛的生動。

也只是尋常的工作關(guān)系吧，起初的時候，說話都有幾分客套，后來熟了，偶爾才會開兩句小小的玩笑。比如，她說他每次穿西裝的樣子，都嚴肅得像新郎官。也笑他有時候講起道理來就像她的大學老師，那么刻板……而他，則常常拿她的字開玩笑，笑她讀了那么好的大學，還是學中文的，字卻寫得那么差，完全是小學生的水平……

的確，她的字不好看，那些需要手寫的表格或者單據(jù)，她的字小小的、圓圓的，筆畫都堆積在一起，伸展不開的樣子。她也完全不在意，連自己的名字都寫得凌亂。

也是，現(xiàn)在的年輕人，寫字好的沒幾個了，甚至讀完大學，用手寫字的機會也不多，電腦解決了一切。

所以，他笑他的，她才不在意。

就一直這樣淡淡地保持著尋常的同事關(guān)系。

元旦過后，上級部門組織培訓，為期5天。他和她分在一組。

組織單位要求嚴格，培訓人員需要準點兒簽到。那天下午，簽到的時候，他看到她剛好站在他的前面，正拿著筆低頭在表格上寫自己的名字。

他輕輕拍一下她的肩，幫我簽一下啊。

她扭頭看到他，笑起來，好啊。然后，在寫完自己的名字后，隨手在后面的空白處寫上了他的名字。

寫完，她放下筆，一揮手，走吧。說完又笑，露出一對可愛的小虎牙。

他回她一個微笑，轉(zhuǎn)身走的時候，就那么下意識地又扭頭看了一眼她替他簽下的名字。就是在那一剎那，他愣了一下——寫在她的名字后面的他的名字，大方、端莊、周正而又有韻味，和她的字體風格完全不同。絲毫無法想象，這是她寫下的字。

可是千真萬確，他親眼所見，他的名字，的確出自她手。

他還愣怔著，她已經(jīng)回頭催他，大叔，你擋著別人簽名了。

是，開玩笑的時候，她偶爾叫他大叔，口吻一如某口香糖廣告中那個年輕調(diào)皮的女孩子。

以往她這樣喊他，他也開心地應著，雖然他只比她大了8歲，可是在這個年代，用某句話說，3年就是一個代溝。所以，她開這樣的玩笑，他樂得接受。

但是這次，所有的感覺都和往日全然不同，他一邊下意識應著一邊跟她走進大教室，看著她嬌小的背影，他忽然明白過來，這個女孩子是喜歡他的。只是，她的喜歡，是悄悄的、默默的、偷偷的。她掩飾得太好。而他確信這絕不是他的妄加猜測，他的名字，就是最好的證明。因為曾經(jīng)，他也這樣悄悄地喜歡過一個人。

那時候他讀高三，開學不久，那個女孩從南方某城市轉(zhuǎn)學過來，正坐在他的右前方，他剛好可以在45°角的位置看到她左側(cè)面龐柔美的輪廓。她不算高，身形稍顯瘦弱，皮膚白白的，眼睛大大的，齊眉的劉海，如童話書里公主的面容。

那時的他，內(nèi)斂羞澀，完全不敢將心里的喜歡流露分毫。于是，常常會在自習課，當喜歡的感覺絲絲在心底蔓延的時候，他忍不住偷偷在紙上寫她的名字。先是一筆一畫慢慢地寫，后來寫著寫著，那3個字變得靈動起來。在寫了不知道多少次之后，只要輕輕落筆，女孩的名字，便似在紙上躍然開出的小小玫瑰花，俏麗而美好。

高考后，他和女孩分開了，從此失去她的消息。后來他遇見別的女子，有了新的戀情，再后來結(jié)婚生子……可是有時，當他偶爾提筆，還是會下意識寫下那個名字。

那3朵在他筆下盛開的小小玫瑰，詮釋了一個少年最初最純澈的愛戀。

他知道那種感覺，那種悄悄的不能表達和流露的感覺。有點甜蜜，有點傷感，也有點委屈。但是要克制自己，就那么悄悄地把愛放在心里。只在想念的時候，寫下對方的名字。

就如同此刻坐在他右前方的她。想來，也是如他當年那樣，在她想起他的時候，慢慢寫著他的名字吧，直到把他的名字，寫成一道娟秀的風景線。

那個午后，他在寬大的玻璃窗透過的冬日陽光里溫柔地看著她，慢慢地把她放在心里。而這，也是他能給予她這份情感最好的回應了。

有一種愛，只能悄悄。年少的他和現(xiàn)在的她，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