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7月，柳芯賣掉了所有的學科書籍和生活用品，收拾了幾件衣服就踏上了去成都的火車。也是在那里認識了景培。

逼仄的民房院子里，柳芯跟著胖房東，怯怯地一步步走上鋼板砌成的鏤空的“樓梯”。腦子里沒有了上火車時的滿腔熱情，有的只是緊急解決當晚不至于露宿街頭的焦慮。這時候，有個高個子的男人仰頭對她笑笑，痞痞地說，小姐，你走光了。

透過鋼板的巨大縫隙，柳芯刷地紅了臉，急忙去捂自己的短裙。

這個男人脖子搭條白毛巾，手里端著臉盆，額發(fā)濕漉漉地滴著水。他瞇著眼睛，慢慢地踱回了自己的房間，像一只蝸牛縮進自己的殼一樣安詳。

他就是景培。由于他的提醒，柳芯選擇了一樓，就這樣，他成了柳芯的鄰居。

【二】

景培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的樣子，偶爾見面也只是笑笑。民房總是會出現(xiàn)各種故障，燈泡突然爆掉，門鎖突然打不開，有一次，墻上紛亂的電線突然冒出了火花。景培總是被柳芯的尖聲怪叫吸引過來，動手處理這些棘手的問題。

慢慢熟悉起來，知道他是一個畫家，喜歡窩家里畫一些只有自己才能看懂的畫。他的房間柳芯去過，床單雪白，毛巾雪白，就連杯子都是細白的骨瓷。柳芯想，這應該是一個有著潔癖的男子。

異鄉(xiāng)的夜，總有一些紛亂的東西擾著柳芯的思緒。煩躁的時候，她會叫上景培一起去吃麻辣串，喝扎啤。跟景培學一些四川話。一次柳芯喝多了，就指著景培說，你吃個串串，類似于你吃個屁之類的意思。景培默默地笑著，鼻子上星星點點的小汗珠閃耀著，柳芯就哭了出來。

【三】

其實也沒有什么，也就是柳芯從高中開始愛了6年的男友，讓她兌現(xiàn)承諾畢業(yè)來成都陪他，為了給他個驚喜，柳芯悄悄來了自己去找他，發(fā)現(xiàn)他言辭閃爍屋里有一個穿著睡衣的女人。這些都不妨礙柳芯留在成都。恰恰讓柳芯倔強地想要更好地留下來，好好地活出滋味。

突然失去了支撐自己6年的愛情信仰，柳芯開始肆無忌憚。在蹭了景培半個月的方便面之后，她找到了工作，在一家外企從小文員做起。部門經理夸她漂亮，約她吃飯，她都小心地應付過去。三周之后，柳芯開始對著大老板拋媚眼。心里卻想著如何不被占便宜還能謀取到她想要的東西。很快，柳芯帶著公司客戶的資料跳了槽，去了陳懷恩的公司。

他是大老板的朋友，精明得堪稱奸詐。不過他對柳芯很好，一副愛若珍寶的樣子。對他，除了有一次，一個女人不知道從哪里跑出來，打了柳芯一巴掌之外，其余柳芯都是滿意的。他離異單身，有一個不大不小的公司，有一棟大房子，還有一輛奔馳。

偶爾，景培也會來找柳芯，說自己準備找份工作了，要掙錢帶柳芯去錦里吃遍那一條街。他開始早出晚歸，晚上窩在家里畫畫，昏黃的25瓦燈泡下，他佝僂著身體，專注地畫著。

不知道為什么，跟陳懷恩接吻的時候，柳芯腦子里總是會想起景培。景培會不會愛我呢？即便愛，他又能給我什么？不可能一輩子租住在民房里，滿懷愛意地看他修理燈泡時很男人的樣子。他只是一個窮困的一個月有一半時間都在吃泡面的男人。

【四】

秋天的時候，有一個純純的女孩子總是在景培的門口等他，他們一起去超市買菜回來做。景培告別了總吃泡面的日子。

柳芯處理掉陳懷恩幾個剪不斷的舊情人，心里是疲憊而歡欣的，像是打了勝仗。她突然有了很多的錢和時間，打好行囊去了好幾個城市游玩?；貋淼臅r候，已是深夜，景培站在大門口的陰影里深深地吻著一個女孩子，柳芯趕緊錯身走掉了。

陳懷恩不滿意柳芯總住民房里，說不安全。柳芯卻很堅持，為此他們大吵了一架。柳芯又去叫景培，他們站在瑟瑟的涼風里吃串串，喝便宜的啤酒。景培還關掉了手機。兩個人的隆重，飽滿而繁盛。

回家的時候他試著去拉柳芯的手，柳芯沒有拒絕。柳芯跟他回家，躺在他潔白的床單上，等待他的親吻。這些都是幸福的，發(fā)自內心的。

可是第二天發(fā)現(xiàn)沒穿衣服的時候，柳芯感到有點羞恥，感覺自己不年輕了，還丟掉了純真。

陳懷恩的公司接了一個大單子，柳芯也開始忙碌起來。漸漸就開始留宿陳懷恩家，很少回去。有次回去拿文件，發(fā)現(xiàn)門口的小臺階上，有一個潔白的花盆，花盆里是一株蘭花。

她開始瘋狂地思念景培。

她使勁敲他的門，他不在。胖房東不滿地踱過來，說，他欠我兩個月房租，跑了，什么人哪！你要遇見他，一定告訴我！

陳懷恩也一直沒閑著。一天一個大肚子的女孩子找了過來，說懷了他的孩子。陳懷恩滿臉疑惑滿臉的委屈，可柳芯知道，他心里是高興的，自從前妻懷了別人的孩子跟他離婚后，他一直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

柳芯的心分明是疼的，因為這個大肚子女孩就是經常去找景培跟景培躲在昏暗角落親吻的那一個。不知道景培去哪里了。

【五】

柳芯對陳懷恩說，我想跟她單獨談談，他猶豫了一下，答應了。

女孩叫紅，是一所大學的學生，馬上就畢業(yè)了。柳芯問紅，景培呢？

紅愣了一下，突然就哭了。漸漸平靜一點之后，她說，景培幾個月前生了一場重病，可能沒有救治的希望了，所以不聲不響地走了。

茶館里，不知道是誰撕心裂肺地唱著，離開你去遠行……柳芯縮成一團窩在松軟的沙發(fā)里，落地窗外人們擺著龍門陣打著麻將，不知煩惱為何物。

紅突然站起來，悲戚地對柳芯說，求你了，我本來恨你那么傷害景培，想破壞你的新生活，可是我發(fā)現(xiàn)自己懷了景培的孩子，我想留下他，你一定要幫我！就沖他那么愛你！我接近陳懷恩完全是因為想給孩子一個好的生活。

柳芯看著她隆起的腹部，頹然點了點頭。

柳芯又回到了出租屋，費盡力氣跟房東要了原來的房間，又補交了景培的房租，保留了他的房間，從房東那里要回了他的白床單、白瓷杯。蘭花養(yǎng)在柳芯的窗臺上，含芯吐蕊。

可是景培沒有再出現(xiàn)。

33歲的時候，柳芯又開始出去相親，并認識了陸，一個安穩(wěn)的男人，每天下廚給柳芯做各種川菜，把她嬌養(yǎng)成一株蘭花。柳芯想，她快要忘記景培了，她在心里已經勾畫不出他的樣子了。

結婚前幾天，柳芯決定去出租屋跟過去告?zhèn)€別。

她看見了景培，景培胖了，變成了一個庸常的男人。他對著她笑笑，想要說什么，卻又搖搖頭，慢慢踱回屋里，關上門。有激烈的搖滾樂從里面?zhèn)鞒鰜怼?/p>

柳芯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疾步上前，一腳踹開房門，一個窈窕的女孩背對著門正在往身上套裙子，景培抱著她的腿正在哭。

女孩憤怒地指著柳芯說，就是她吧！那個讓你念念不忘的人就是她吧！你病得要死的時候她在哪兒？你為了她南下創(chuàng)業(yè)，睡天橋底下的時候，她怎么不管你呢？她愛過你嗎？這么多年，你拿我當什么？

女孩推開柳芯，哭著走了。

柳芯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半天才說，你怎么不早告訴我？我一直在找你。

【六】

柳芯萬萬沒想到是這樣狼狽的相見。她突然明白了景培這些年消失的意義，就是孩子氣地想變成一個有錢人，變給她看，讓她知道他也能干，也值得依靠。

事情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地步，完全是因為自己的貪念。23歲，害怕貧窮的愛情，可以責怪自己虛榮;33歲的自己，耗不起了。

她一直恨天恨地恨命運，覺得不公平，為什么用貧窮把她和景培隔開？可這一刻，她連哭的勇氣都沒有了。她突然明白，隔開他們倆的是她的貪念和世俗，對這樣單純投入愛情的景培來說，她就是一場災難。

兩年后，柳芯抱著孩子在超市挑奶粉，電視區(qū)的每一個屏幕上都是景培的臉，景培的一幅畫獲得了業(yè)界的肯定和褒獎，事業(yè)平步青云。

紅也和陳懷恩離婚了，帶著孩子和景培生活在青海一個偏遠的小城。

這是她知道的關于景培的所有事情。她并沒有表情，既不替他開心，也不為自己遺憾。她以為生活已覆蓋了自己的心。

只是有一天電視劇里一對情侶吵架，女孩用四川話罵男孩：“你吃個串串！”她拿著遙控器一次次地倒回去，一次次地重復聽，直到不經意間眼淚流了滿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