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風(fēng)了

起風(fēng)了。我看見所有空虛的事物

都向著同一個方向奔跑

月光拒絕解釋

它咬碎了白玉的牙齒

這么多年

我一直以自己的方式存在——

用露珠豢養(yǎng)時間

在生活的豁口，灑一把向日葵的種子

有時，也會把巖石一塊塊運(yùn)往心底

壓住偶爾想飛起來的影子

并適時舉起一根

小小的

危險的針

冬天的山棗樹

可以再孤傲一些，再尖銳一些

讓所有的詞語直立

一行行挑破初冬

不同于小伏低的荒草和瑟瑟的野花

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

以一棵植物決絕的姿勢愛你

我的針尖上也曾住滿春天

葉子纏綿著葉子，花朵吮吸著花朵

愛情果紅得忘乎所以

現(xiàn)在，季節(jié)派遣的修辭都已經(jīng)失語

在我重新醒過來之前

那些柔軟將繼續(xù)藏在鋒芒之中

火

比去年來得稍早

我看見有風(fēng)立在山頭

火剛剛?cè)计?/p>

蟲鳴已撤回夏日

石頭重新接納了陽光

一些落單的野花，自顧自地開著

渾然不知世事

漫山的葉子跑亂了分寸

它們收集了一個夏季的雨水

不見了

我看見秋風(fēng)，一次次在群山間游走

它搬運(yùn)的木柴，已布滿

整個連綿的山坡

水流

這極細(xì)的水聲，一路響在耳邊

目光把溝底的草叢和礫石

翻遍，也很難發(fā)現(xiàn)那股水流

但我知道，這些年它不曾間斷——

有圓圓的卵石

和幽深的積水潭為證

說起來，這多么像

被我們忽略的光陰

暗暗涌走卻從不斷流

當(dāng)它長久地

沖刷著某一個事物

你才真切地觸到

它的存在

干凈的白雪花

它們靜靜地伏在這個陌生的世界

每一只

都冰涼涼的。但是多么干凈——

讓人無法拒絕的美

這么多干凈的白雪花

從天空的黑嘴巴里

逃出來，是件多么悲傷的事

我悲傷是因?yàn)樗鼈兏緹o法預(yù)料

自己執(zhí)拗固守的白

過不了多久

就會被這個塵世

染得像天空的黑嘴巴

一樣黑

一棵小草的高度

時間會降低一個人的腰身

你越來越喜歡俯下身子

以一棵小草的高度

與這個世界對話

光張開了大愛的胸懷

萬物從無謂高貴與卑微

所有的虛言都會被風(fēng)吹散，人生

不過是一場盛宴后的空

而命運(yùn)所附的愛與悲傷

被時光——敲打，輕輕地

泅進(jìn)腳下的泥土——

它育納了萬物，萬物

終也要返回

低處的光芒

她愛上了山坡下那片野草地

愛上藏匿其中的昆蟲家族

愛上了一彎流水寂寂的延伸，愛上沉默的山谷

和它制造的風(fēng)暴和薄霧

她不斷地挖井，提水，在凹陷的事物中

相認(rèn)遺落的血肉之親

愛上以前被忽略的生活縫隙

及那些卑微的生存

她深深愛上了低處的光芒

在年齡的云梯上，她把目光之蝶

放回閑置多年、荒草淹沒的時光

如果你不小心

看見她失控的淚水，一定要

深深原諒

悲傷

這真讓人悲傷

趕了很遠(yuǎn)夜路回來的一個人

說不見就不見了

剛剛抱住的圓滿，我想把它比喻成

一個雞蛋。當(dāng)我的睫毛掀開晨光

好事的烏，投過來一顆

堅(jiān)硬的啼鳴

現(xiàn)在，我只能抱住自己

坐在空里，空

又被空侵略，發(fā)出細(xì)小的回音

仿佛一個人短暫的一生

被取走后

來不及說完的那些話

這真讓人悲傷。悲傷就是

光陰里那些木質(zhì)的想

遇水就返潮

遇火，就燃燒

（選自《詩選刊》電子稿件）

詩觀

一首好詩一定是舒展的，自然的，敞開的。有時候，我覺得我不是在完成一首詩，而是一首詩它替我盛放了倏然而至的靈感、體悟；是它，在幫我完成對某些事物、某種狀態(tài)的詮釋和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