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方向感一向極差,常常在到達目的地的途中猶豫,枉費許多時間,枉費許多腳力,心里急得可以,正確的路徑愣找不回來。這種方向感缺失的緣由在哪,我說不明白。好像自小就有這種狀況。越是置身那種境地,腦子里越是發(fā)空,空不說,還亂,還迷糊,記性也不給力,越想越想不起來,各種可能紛紜蕪雜,云集一起,在腦子里奔突,廝殺,各行其是,還對我冷冷地笑,笑得我越發(fā)沒了主張,失去了正確的分析判斷歸納總結(jié)能力,所以導(dǎo)致的結(jié)果就是,一直在目的地左近徘徊,尋覓,費盡周折,終歸還是一無所獲。
缺失了方向感對人生會有什么大的影響,我不知道。但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狀況,卻每每讓人郁悶,而且厭煩。
二十多年前,有一天我在縣城街上辦了點事,等辦完辭別諸友已經(jīng)很晚。朋友再三問用不用送,心說巴掌大的個縣城,還用得著人家送?說出去豈不讓人笑煞?故此硬撐著獨自回家。
但那天晚上我忽然喪失了方向感。我在幾條巷子里亂轉(zhuǎn),怎么也轉(zhuǎn)不出來。每條巷子給我的印象都大致相同,區(qū)別不大,幾乎分辨不出來。它們相互交叉,彼此貫通,都以沉默的態(tài)度任由我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天氣有些陰,巷子里很暗。憑我近視眼的視力,僅僅能看清灰白的狹窄路徑。路是由長條石板鋪成的,走在上面嚓嚓地響。我盡量放緩腳步,顯得不慌不忙。走不上幾步,就覺得前幾分鐘剛剛在這兒走過,越看越像。于是掉頭往回返。到岔路口轉(zhuǎn)而折向另一條巷子。另一條巷子依然冷著臉迎接了我。我不知深淺地踏步向前,不知這次會不會遇到好運。走不了幾步,同樣的感覺又襲上心頭:先前是走過這條巷子,順著這條巷子一直走,走到頭,是一面墻壁,硬硬的,靜靜的。此路不通。死巷子。于是再次折返回來。到了岔路口,猶豫再三,不知道該向哪個路口走才對。每個路口都張著眼睛瞅著我,像是在對我冷笑。我心里很虛,一點底氣也沒有。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硬著頭皮走進一條巷子,根本沒有感覺的胡亂走起來??偢杏X似曾相識,總感覺剛才是從這里走過的。那斑駁不堪的大門,那大門前古舊的石碑,那枝椏遒勁的老槐樹,那灰白欲倒的老墻壁。我感覺這些我都見過,就在不長時間之前,我正是從它們跟前一次次地走過。它們注視著我這個沒頭蒼蠅般亂轉(zhuǎn)的家伙,面無表情。
有一段時間,我走累了,就地坐下來歇息。我是坐在一家大門外橫放著的石碑上,石碑上隱隱約約有字,但是經(jīng)歷了歲月的洗禮,已經(jīng)漫漶不清,加上夜色朦朧,不好辨認,只有極少數(shù)的幾個字有點感覺,不過不能成句,意思就更談不上。我在石碑上稍事休息,就站起來繼續(xù)邁動雙腳。但是究竟該怎樣走才能走到大路上去,我徹底沒了主意。我不知道該一直往前走,還是干脆折返。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在巷子里長時間躊躇。這種猶疑不決很顯然源自我的性格。我向來優(yōu)柔寡斷,尤其是到了緊要關(guān)頭。這種性格我不喜歡,但人的性格貌似不由你選擇。你不喜歡也沒用。它已經(jīng)像纏繞樹木的藤蔓植物一樣,緊緊地依附于你,甚至成為你身體的一部分。
當眼前豁然一亮,出現(xiàn)一條大馬路的時候,已經(jīng)是凌晨時分,天色蒙蒙亮了。
如何走出來的?怎么就給走出來了?我迷糊。扭頭望望背后,巷子深且靜,像是一個哲人。
聯(lián)想起自己來不來就腦子里嗡一聲響,同時腦門頂某根神經(jīng)猛地一抽,然后眼睛發(fā)黑隨之失去控制,拿什么扔什么、正趕上吃飯說話時咬嘴咬舌、騎車走路往倒跌、刷牙時候捅了牙齦等等現(xiàn)象,我就想,莫非方向感差也與此有關(guān)?是神經(jīng)系統(tǒng)某一種障礙導(dǎo)致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集體來討伐我?若是如此,可想而知自己之罪孽深重,之不可饒恕。盡管我奉行慎思慎言慎行的人生準則,但身為草芥之人,身處社會底層,限于各種說出口說不出口的尷尬,總是有什么照應(yīng)不到之處,或許不經(jīng)意間得罪了哪路神仙,也未可知??磥?,繼續(xù)好好修行,善待他人,是我今后最重要的課題了。
選自《五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