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歿戈壁
老蒲的一杯苦酒漂白了所有的季節(jié)
干枯的蘆葦斜插在污濁的水塘里
分明是幾支無助的筆
面對泣血的天空,真不知該寫些什么
無論如何都太遲了
此刻,你盡管蜷臥在瞬際風干的泥沼之上
終能無畏地亮出青春的火炬
但任憑怎樣呼喚
也不可能叫醒熟睡于我童年的貓咪
很難想象,這纖弱的生命
竟能攀過三千丈的青銅大鼎
只身藏匿于孩提包拯寫滿苦難的項背
古剎門前,西周的追兵
電閃雷鳴,匆匆駛過
枯井里引路的燈火
并未鍛燒出永固的大宋江山
夾著砒霜的餡餅
倒是毒死過一條貪婪的野狗
是誰,吟誦著枯葉上的三從四德
卻種植了驚艷凄美的多情故事
躲著危機四伏的白晝
疼著嗷嗷待哺的幼崽
恐怕是你深夜出行的唯一理由
洪水蝕刻過的坑沿
一位徒步健身的旅者
在抹去夕陽最后兩行憂傷之后
灑下幾捧黃土,走了
他說,從此,但愿你能合衣而眠
草笛隨想
當自身的誘惑,逐漸被遮羞的獸皮樹葉
撲滅之后,肌腱的比拼
也讓猛醒的良知殲繳
無奈,愛情的純度和溫度,最終
竟使乍榮還枯的半截水草
造就了一個民族永恒的藝術(shù)
時斷時續(xù)的楚吾爾*,盡管音律不全
仍能勾我云魄,重返叢林
脫穎成一頭馬鹿,或一只孔雀
用骨枝羽葉撐開天空,擁抱大地
單憑天生麗質(zhì),就可擊敗所有的情敵
去欣然擷取,亂蒿中
深藏苦待、早已熟透的芳容
漫過一座座巨峰的呢喃,巖畫里
也不曾標出它的弧線
夢,卻真實地醒著。青燈下
不等風闖閨帳,我便削木為器
一位久負盛名的長調(diào)歌手,復歸于土
千萬柄馬頭琴,繼續(xù)翻山越嶺
將草原奏響
品讀楚吾爾,自然想起父親那把
行影窘迫,但鄉(xiāng)音一絲不改的老板胡
以及母親如弓若弦的笑態(tài)
甚至,我聽見自己,連同兄弟姐妹
爭相破殼的聲音
注:*楚吾爾:新疆喀納斯景區(qū)圖瓦人演奏的一種樂器,由當?shù)匾环N水草的空莖制成,俗稱草笛子。
月兒,沙山之吻
滾張馕餅,就能出界的一塊疆域
緣何,上千年了,仍沒被
身披金甲、威逼城下的天兵天將
清剿、征服
時值今夜,才讓那位
曾盤坐沙山,吸煙思索的戎裝青年
心領(lǐng)神會
自從古絲路在這里打了個結(jié)
旱得連駝隊商旅的遺體
都合不上眼皮的火洲
又豈能奢望:與頓生津唾的梅子
怦然邂逅
扯碎了太長的大漠風裳
熬干了過多戈壁星盞
最終,還是靠像狼牙熊爪一樣
三九天不豁口
三伏天不卷刃的砍土鏝
叩石墾壤,赫然捅破
一汪汪地埋洞藏的月光
使庫木塔格*,索性熄滅戰(zhàn)火烽煙
任憑葡萄,枝蔓纏身
蜜果攝魂
一時間,鄯善國的女兒們
紛紛探出黃土夯筑的深院高墻
競相傾吐著葉脈、蕊絲
瘋狂擁吻庫木塔格
這只現(xiàn)已熟睡的金蛹
注:*庫木塔格:維吾爾語,沙山之意,在新疆鄯善縣境內(nèi)。屬于塔克拉瑪干沙漠的一部分,被稱為世界上離城市最近的沙漠。
沙漠里的綻放
除了冬天以外,剩下的季節(jié)都緊鎖在
一枚枚看不見的種子里,唯有雨水
能將它們隨時打開
轉(zhuǎn)眼已是深秋了,太陽依然潑辣如夏
透過風沙頻頻叮咬過的窗玻璃
一座沙丘,挺著極度難產(chǎn)的裸腹
似乎想把我寂寥的視線銹蝕殆盡
不知咒落過多少日月星辰
終于,雨敲油管的聲音浸透夜幕
早起的黎明,緩緩睜開紅腫的眼睛
還是那座沙丘
儼然,有一層粉綠浮出地面
這些密匝匝、毛茸茸、顫巍巍的莖葉
次日,就把各色的花朵舉過頭頂……
三天過后,烈日、藍天、禿嶺
大漠,又一貧如洗,寂靜如初
似乎一切都不曾發(fā)生
春華秋實,只是一場轉(zhuǎn)瞬即逝的夢
我的一生,又是誰的淚水,就此匆匆打開
甚至,連何來何往,自己是誰
也無暇過問
既然,存在,是一道預(yù)期的指令
趁大雪尚未來臨
趕緊開花、趕緊結(jié)果吧
無法選擇季節(jié),就別錯過季節(jié)
風向標
囚禁太久的石油,實在
難抵一柱天光的引誘
哪怕,摳住冰碴雪糝,仍會
拱出三千米的土壤,滴墨成茵
這體健眸黑的綻放
除了擄走太陽孤苦的背影
同時,也甩給我
一個無色無味的毒吻
而司空見慣的風向標,不知被誰
又隨手挪在了鉆臺上
沒有腦殼,卻扣著一頂單帽
或,系著一方薄巾
動若鐘擺,靜似葵芯
明暗虛實,高低遠近
就算心有余悸,也總逃不過
似是而非的一副感官
可你,只管思索著風的思索
奏鳴著風的奏鳴
不聞弦外有音,無視景中有景
我深知,自己的頸項
最終,也與大漠和戈壁間
綠意規(guī)避的山脊一樣
畢生注定,要扛著一座
巍峨的墳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