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一個下午,觀察老鼠洞穴。我坐在一蓬白草下面,離鼠洞約二十米遠。這是老鼠允許我接近的最近距離。再逼近半步,老鼠便會倉皇逃進洞穴,讓我什么都看不見。
這個蜂窩狀的鼠洞里住著大約上百只老鼠,每個洞口都有老鼠進進出出,有往外運麥殼和雜渣的,有往里搬麥穗和麥粒的。那繁忙的景象讓人覺得它們才是真正的收獲者。
老鼠洞分上中下三層。老鼠把麥穗從田野里運回來,先貯存在最上層的洞穴。中層是加工作坊。老鼠把麥穗上的麥粒一粒粒剝下來,麥殼和渣質(zhì)運出洞外,干凈飽滿的麥粒從一個垂直洞口滾落到最下層的底倉。
每一項工作都有嚴格的分工,不知這種分工和內(nèi)部管理是怎樣完成的。在一群匆忙的老鼠中,哪一個是它們的王,我不認識。我觀察了一下午,也沒有發(fā)現(xiàn)一只背著手邁著方步閑轉(zhuǎn)的官鼠。
老鼠應該有這樣的好收成。這也是老鼠的土地。
我們未開墾時,這片長滿矮蒿的荒地上到處是鼠洞,老鼠靠草籽和草稈為生,過著富足安逸的日子。我們燒掉蒿草和灌木,毀掉老鼠洞,把地翻一翻,種上麥子。我們以為老鼠全被埋進地里了。當我們來割麥子的時候,發(fā)現(xiàn)地頭筑滿了老鼠洞,它們已先我們開始了緊張忙碌的麥收。這些沒草籽可食的老鼠,只有靠麥粒為生。被我們稱為細糧的堅硬麥粒,不知合不合老鼠的口味。
這些匆忙的搶收者,讓人感到豐收和喜悅不僅僅是人的,也是萬物的。
我們喜慶的日子,如果一只老鼠在哭泣,一只鳥在傷心流淚,我們的歡樂將是多么的孤獨和尷尬。
在我們周圍,另一種動物,也在為這片麥子的豐收而歡慶,我們聽不見它們的笑聲,但能感覺到。
它們和村人一樣期待了一個春天和一個漫長夏季。它們的期望沒有落空。我們也沒落空。它們用那只每次只能拿一只麥穗,捧兩顆麥粒的小爪子,從我們的大豐收中,拿走一點兒,就能過很好的日子。而我們,雖然幾乎每年都差那么一點兒,就能幸福美滿地——吃飽肚子。
(選自《一個人的村莊》,劉亮程著,春風文藝出版社2006年,本刊有刪改)
動物是文學作品中常寫常新的題材,然而寫老鼠的卻不多見。作者劉亮程借助對老鼠的細致觀察,寓情感于對老鼠生活的描繪之中,不露聲色地表現(xiàn)對人生、對自然等的思考,具有深刻的內(nèi)涵。最讓我們稱道的是,作者在完成了對老鼠的正面描寫后,宕開一筆:這些匆忙的搶收者,讓人感到豐收的喜悅不僅僅是人的,也是萬物的?!拔覀兿矐c的日子,如果一只老鼠在哭泣,一只鳥在傷心流淚,我們的歡樂將是多么的孤獨和尷尬。”這匠心獨運的一筆突出了文章的主旨:自然界的萬物都應該和諧地生活,共同營造美好的地球家園。
[讀有所思]
土地開墾前后,老鼠都能過著富足安逸的日子。結(jié)合全文思考,到底是人類妨礙了老鼠生活?還是老鼠妨礙了人類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