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愛的女人

很長一段時間里，我覺得我最愛的女人不是我媽，而是我小姨。

搜索十歲之前的記憶，我的一切都與這個女人息息相關(guān)。那會兒爸媽工作忙，只好將我丟在外婆家。身邊這些人里，她和我最親，我倆關(guān)系比誰都要好。

小姨是外婆的小女兒，只比我大十歲的她，最熱衷的事情是將我打扮得像個洋娃娃。仗著她寵我，我常常恃寵而驕，時不時的弄些惡作劇來欺負她。

當然，只有我可以欺負她，我決不允許除我之外的人對她有丁點傷害。

小姨二十歲那年，背著我和外公外婆，偷偷開始她人生中第一場正兒八經(jīng)的自由戀愛。為了防止她被騙，外婆讓我悄悄跟蹤到她約會的地方，對方果真是儀表堂堂，用現(xiàn)在的詞來形容就是“高富帥”。兩人站在一起也算是郎才女貌，非常般配。可誰知沒過多久，這個還沒來得及讓家人見上一面的“小姨父”突然就劈了腿，這讓小姨對愛情一度很灰心。

看到她為一個不值得的人難過，我比她更難過。至今我都無法理解一個十歲的小孩，哪來那么大的勇氣。我找來學(xué)校里的一幫狐朋狗友，將“劈腿男”攔在他上班的地方，架勢太大，最后驚動了上級領(lǐng)導(dǎo)?？粗芭饶小蹦樢魂嚰t一陣白，我心里暗喜，算是為小姨出了口氣。

小姨知道后，又好氣又好笑，一邊責怪我一邊又感動得不行。她的初戀就這樣無疾而終，并沒有留下太多美好的回憶。因為目睹了她的經(jīng)歷，我在心里暗暗發(fā)誓，等我長大了，一定要找個靠譜的男生來談第一場戀愛，這樣才算對得起人生中的第一次心動。

愛情里的loser

我的初戀發(fā)生在十五歲，一下子比小姨早了五年。她知道后，瞪大眼睛威脅我說：“你小屁孩一個，咋就戀上啦？趕緊撤，不然小心我告訴你媽去?！?/p>

我理直氣壯地答她：“虧你還是新時代女性呢，我這算晚的啦。我們班小胖幼兒園就開始追班花，我再不戀就老了?！?/p>

經(jīng)不住我的軟磨硬泡，她終于答應(yīng)先替我保守秘密，但前提是，我得帶著我的小男友去見她。見就見，who怕who啊，要知道我的小男友比她的初戀靠譜得多。雖然不夠高也不夠帥，可他溫柔體貼得像個紳士，保準讓小姨挑不出任何毛病。

誰知見完之后，她就言簡意賅地說了一句：“此娃不適合你?！?/p>

隨后又虎著臉，一本正經(jīng)地警告我：“沈子佳，我告訴你啊，要是你因為談戀愛而影響學(xué)習(xí)，我第一個抽你。”

可她還沒顧得上繼續(xù)跟蹤我的戀情，二十五歲的她，突然迷戀上來小城寫生的畫家，這聽起來就像是小說里的情節(jié)。讓外公外婆氣得差點暈過去的是，她居然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屁顛屁顛地跟人家私奔去了上海。

畫家得有多不靠譜啊，可小姨就是義無返顧地愛上了他，還說“因一個人，而去他的城”才是真愛。這場戀情注定得不到家人的祝福，所以她用了“先斬后奏”的伎倆。

一個禮拜后，小姨偷偷用公用電話打給我，一副幸福的小女人樣。她囑咐我要穩(wěn)住外公外婆的情緒，等他們氣消了，她就回來負荊請罪。這樣的愛情故事，聽起來就像一場浪漫的愛情電影，而這般勇敢的她，讓我又羨慕又驕傲。

只是，一年后，物是人非。我和小男友分了手，她從上?；氐叫〕堑臅r候，也是一個人。我們都成了愛情里的loser。

我向她訴說小男友的幼稚與莽撞。她打趣我說：“早就看出那樣的小男生不適合你，但誰的初戀沒有遺憾呢？看得出他對你是真的好，所以不想阻攔你們的小愛情。初戀就像出麻疹，總要經(jīng)歷一次的?！?/p>

那個下午，她跟我說了很多愛情里的大道理。后來說到她自己的這場戀愛時，那么倔強的她突然有些傷感地說：“有時候也許真的該聽聽老人言吧?！?/p>

陪伴，是最好的安慰

她果真就變得溫順起來。我嘲笑她在愛情里退化了，不再是當初那個為了真愛不顧一切的小姨。她回擊我：“英雄還不問出處呢，只要是真愛，何必計較形式？”

然后她遇到秉性溫良的小姨父，幸福地嫁為人妻。小姨父不抽煙不喝酒，工資上交，最重要的是他對小姨是真的好。她出嫁那天，我在為她高興的同時，心底也漫過一層明晃晃的失落，仿佛一件好東西從此要和別人一起分享。

后來發(fā)現(xiàn)，結(jié)了婚的小姨，仍然是我最好的“閨蜜”，我的那點失落才算緩過來。她耐心地為我的人生和愛情出謀劃策，很多我不愿意和我媽說起的事情，都能在她那得到最妥善的解答。

那些年，我在愛情路上跌跌撞撞，她越來越皈依世俗的生活。二十五歲的時候，我不可遏制陷入一場愛情困局里無法自拔。沒有人能夠解救我，包括她。

我愛上的男子叫Lee。遺憾的是，我未嫁時他已娶。Lee總說，再給他一點時間，他會給我一個交代。然后我一等就是兩年，因為太愛，便不顧一切，一如當年在愛情里奮不顧身的小姨。

那兩年里，沒人知道我和Lee的戀情，哪怕是對小姨，我也守口如瓶。因為我比誰都清楚，即便是真愛，這樣的愛情也始終是不道德的。我拒絕身邊所有的追求者，固執(zhí)地保持單身，最后終于讓家人有所察覺。被逼得實在沒轍了，我只好將Lee從幕后拎了出來。

自然是要遭到各種反對。

我媽差點把我攆出門，我爸看著我直嘆氣。小姨知道后，心平氣和地來勸我，我反擊她：“你不應(yīng)該是最理解我支持我的那個人嗎？當初你不也是這樣不問原因不問結(jié)果地愛過？”

一句話，將她嗆了回去，沒了還擊的余地。

可她并不死心，仍然隔三差五來找我，甚至后來還丟下小姨父和小表弟，收拾東西搬到我的單身公寓。那段日子，她不再勸我，而是耐心地陪在我身邊。

現(xiàn)在想來，比起責備與勸解，陪伴對于那時候的我來說，才是最好的安慰吧。

逃離愛的風(fēng)雪

可我沒想到，她居然當起了私家偵探。

當她拿著一大疊照片和音頻資料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半天都沒回過神來。照片上，Lee懷里的那個女子笑魘如花，仿佛在嘲笑我的愚蠢。旁邊的資料白紙黑字寫著，這個男人早在一年前離婚?？杉幢闶请x了婚的他，也不曾考慮過我。這樣的事實，看起來多殘忍。

我的眼淚瞬間斷了線。內(nèi)心長久以來堅持的一種信仰，就這樣被她親手碾得粉碎，忍不住就對她破口大罵：“你怎么可以這樣殘忍？”

她也不惱火，而是安靜地等我發(fā)泄完了才開口。三十七歲的她，很認真地對二十七歲的我說：“這是我目前能夠想得到的解救你的最好方式。哀莫大于心不死，心死了才會讓你心甘情愿地放棄。”

我把自己關(guān)在家里兩天兩夜，再出門的時候，像是突然卸下了千斤重擔。她說得對，哀莫大于心不死，死了心之后才能重生。

實際上也確實是這樣，真正想通了之后，我發(fā)現(xiàn)愛上Lee之外的男人，也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難。小姨使出渾身解數(shù)幫我張羅相親，當我打開心里的愛情之門，也就有了遇見對的人的機會。

2013年，我終于和溫良如玉的男子相遇。在他身邊，我很心安。出嫁的時候，那個陪我在愛情里一路走來的小姨，比我媽哭得還傷心。

婚禮現(xiàn)場，雙方家長致完辭，隔著人群，我看到她突然走上臺，接過司儀手里的話筒，對著我說：“沈子佳，今天我真的真的特別激動。還記得十歲那年，你為了小姨去找人算賬的事情嗎？那時候我就暗暗發(fā)誓，要保護你，要在愛情里給你做個好榜樣?？墒俏覜]做好，讓你也走了彎路。從今天開始，請你一定要幸福，要和現(xiàn)在的小姨一樣幸福知道嗎？誰敢欺負你，記得還有小姨一直在這里……”

我爸致辭的時候，我都沒哭?？伤囊幌?，卻讓我弄花了妝。

其實小姨不知道，我很愛她，也很感激她。感激她曾用一種近乎殘忍的辦法帶我逃離一場愛的風(fēng)雪，也感激她耐心地陪伴著我在愛的路上一點點長大。這一路走來，我們都是為了愛情可以奮不顧身的女子。是她教會我，就算受了傷害也照樣還要有幸福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