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里一個普通的星期四下午4點半,我站在也許是全世界最差勁的一家麥當(dāng)勞店前排隊。隊伍很長,地板濕漉漉的,其實我只想買一小杯咖啡。人們一個接一個地拿著三明治走了,我看著服務(wù)生在油炸機和收銀臺之間跑來跑去,急得我抓耳撓腮。排在前面的女士不厭其煩地定制著她的沙拉,好像是進了高級餐廳一樣。等了半天,終于輪到我了。
“我們新推出的麥樂美味套餐里有20塊雞肉,您想不想品嘗一下?”戴著鼻環(huán)的年輕服務(wù)生殷切地看著我,問道。不,我不想嘗,拿我當(dāng)12歲的小孩子?我是個大男人,眼看就41歲了。我只想要一杯咖啡,立馬端在手里。
“是?!蔽医o出了肯定的回答,我的表情卻出賣了我——一張“苦瓜臉”,這是我3天前決心對所有事情都說“是”以來的常見表情。
我把這堆令我望而生厭的雞肉、汽水和薯條端了回來,放在了辦公桌上,房間里立刻彌漫起餐廳的渾濁氣味。接著,我把一塊雞肉放進嘴里:好吃極了。誰還用得著咖啡?我吃起了雞肉,越吃越香。
我的名字叫本·卡普蘭,2006年和妻子朱莉結(jié)婚,現(xiàn)在,兒子馬修3個月大,女兒艾思梅兩歲半。我在多倫多《全國郵報》任職,撰寫文化類稿件,并在為跑步愛好者創(chuàng)辦的EachCoach社交網(wǎng)站兼任主管。一天,我突發(fā)奇想,決定在7天里對每一件事情都說“是”。
做這次嘗試,無異于把我自己擺在了一個任何事都由他人“擺布”的位置,我要無條件相信別人。我決定做這個嘗試,可能是因為我懶得老是選擇,或者因為我的運氣一直以來都挺好——這主要應(yīng)該感謝朱莉?qū)ξ覠o微不至的照顧。話雖如此,一再說“是”,卻有可能使我形成被動攻擊型人格障礙,也就是表面敷衍,心里抵觸,等到逆來順受的日子過去,我就會變得“一點火就著”。當(dāng)然,7天順其自然的生活也許會給我一個全新的視角,知道怎樣活著最好。這次嘗試是否會有一些其他讓我意想不到的結(jié)果,我不知道。
第一天遇到了兩件事情,讓我意識到,我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樣可以隨遇而安。事實上,我說出的那句“是”,聽起來更像是“不”。在那天的教會午餐會上,我看到了一位熟人的媽媽。這個熟人是個小伙子,剛剛20歲,在社會上經(jīng)常招災(zāi)惹禍,但是我很喜歡他,所以一次次地勸他走上人生正軌。可是,當(dāng)他的媽媽突然走過來,向我表示感謝時,我竟然對她說:我不需要別人的感謝。她仍然再三道謝,我卻只顧埋頭大吃。接下來,在品嘗飯后甜點時,一個陌生人向我祝賀新書《我的雙腳,且行且珍惜》的出版,除了一雙兒女之外,這本書可以算是我最得意的作品。我沒回應(yīng)他“謝謝您的美意”,而是說了一句:“你應(yīng)該祝賀的是朱莉,她很會照料我們的孩子?!碑?dāng)時,我一點兒沒意識到自己有多么失禮。我不愿意讓別人掌握主動,其實他們想要的只是一句“是”,而我各種形式的“不”成了一道墻,不知不覺地拉遠了我們心靈間的距離。
享用完教會午餐,我們一家四口開車去一家百貨商店,兩個孩子在車后座上睡著了。朱莉說起了我那兩件失禮之事,她評價,我那樣說話,即使夠不上粗魯,也顯得我很古怪。一句“是”,其實可以讓事情變得更簡單。但要學(xué)會說“是”,第一步先要清楚我是多么頻繁而且想也不想就說“不”。
星期天有超級碗橄欖球大賽,我卻對9件事說了“是”,沒能好好觀看比賽:
9.“你能不能照看一會兒馬修?”
8.“早飯還沒做好,先讓艾思梅看一會兒《芝麻街》。”
7.讓艾思梅一邊吃早飯,一邊看《芝麻街》。
6.給艾思梅做華夫餅。
5.“你能不能哄艾思梅上床睡覺?”
4.“爸爸,能不能再給我講個故事?”
3.“再講一個好嗎?”
2.“再講一個好嗎?”
1.“差不多了,爸爸,今天就講到這兒吧?!?/p>
我所在的報社好像留不住人,《全國郵報》報社給我的兩位資深同事開了告別派對,接下來,我的工作周馬上就開始了。作為一名娛樂記者,我同時還要管理網(wǎng)站、收發(fā)大量郵件,這比統(tǒng)計賈斯汀·比伯的網(wǎng)絡(luò)搜索率要困難得多。我不大會用Excel軟件,必須輸入數(shù)字時,我的雙手總是在哆嗦。我是個喜歡對別人發(fā)號施令的人,現(xiàn)在,凡事都說“是”削弱了我的傲氣。
我們要不要給職員們提供巧克力能量棒,這個問題是否該問問同事?是。我們是否可以先給一半職員提供能量棒,給另一半職員提供報紙簡介?是。我們是否應(yīng)該放棄沒得到回復(fù)的郵件?是。是、是、是,對所有的事情都說“是”?!笆恰边@個詞沒有讓我產(chǎn)生任人擺布之感;相反,這個詞還保護了我。以前在報社開小組會時,我經(jīng)常和別人唱反調(diào),似乎覺得那樣才能顯出我的勇氣和個性,但那樣做有什么好處?不過是引起怨恨,加大隔閡。而且,事實上,我喜歡我的同事們,也尊重他們。
對凡事說“是”的感覺,就像是在進行一場“信任背摔”游戲,你直挺挺地向后倒下,寄希望于后面有一雙雙手會接住你?!笆恰币馕吨澳阏f對了”,意味著我信任你的判斷力,從而把自己交給了你,意味著我認可了你的價值。由此來說,你不覺得“是”是一個有著強大力量的詞匯嗎?無論疾病還是健康,當(dāng)你的回答將在你的余生中給以對方支持的力量,請試著說“是”?!安弧眲t像是一把錨,此言一出,事情就有了一個再無懸念的結(jié)果。而“是”字出口,結(jié)果尚未可知,充滿了不確定性。
我不相信廣告、政治家或者拿著記事本站在我家門前查水表的人。陌生人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可不是那么容易。戒備,不是一種策略,而是一種需要。這也正是星期四讓我惴惴不安的原因:因為那天我要去銀行,但我從不相信銀行。確切地說,我不理解銀行。銀行從我的賬戶取錢,拿去做各式各樣的投資——注冊退休儲蓄計劃,教育儲蓄計劃,免稅儲蓄賬戶……這些說法我都不大明白,更不用說我的按揭貸款里的條文了。所以,一遇到重大決定,我通常會先看看銀行經(jīng)理,再看看朱莉,然后試探性地說一句:“是?”我知道這樣做有些冒險,于是我在外面找了一位顧問咨詢投資的情況。星期四上午,我與另一位銀行經(jīng)理討論投資事項。
“實話實說,我不知道你請的是哪位顧問,” 經(jīng)理說,“但是我可以告訴你,我們銀行去年創(chuàng)收66億加元?!边@位經(jīng)理是個人精,26歲就有了獨立的辦公室。而我是個書呆子,唯一露臉的是獲得過朱諾文學(xué)獎?!笆恰边@個詞時刻牽動著我的身心,和我的錢一樣,不時地讓我的心忐忑不安。
星期五,只說“是”的第7天,我在家休息,因此負責(zé)送孩子上幼兒園。不停地說“是”,如同閉著眼睛從窗邊往下跳,指望著能安然落地;又如同在球場,好不容易抓到球,又不得不把球再投出去。女兒的幼兒園里很吵:17個蹣跚學(xué)步的孩子在那里鬼哭狼嚎。一位熱情的母親向我提議:星期天下午組織一場親子活動吧?我只能苦著臉說“是”,并把自己的聯(lián)系方式留給了她。做完這一切回到家后,重獲安寧的我文思泉涌!我決定在部門小組會議上,把我的一個新想法講給同事們聽,我的這一創(chuàng)意會讓EachCoach社交網(wǎng)站變成一定意義上的游戲網(wǎng)站。在和新同事交流時,我感覺找不到恰當(dāng)?shù)脑~語來吸引他們,但我至少說出了屬于我自己的想法。當(dāng)天晚些時候,朱莉打電話告訴我,她會接艾思梅回家,然后和往常一樣,送孩子去她姐姐家住一夜。我問她是否能吃一頓久違的奶酪小牛肉,她的回答給了我一個驚喜:“是!”
生活中,你不能指望什么都不做,只等著幸福來敲門。但是你也不必像我那兩歲半的女兒一樣,對所有事都大喊:“不!”讓周圍人的神經(jīng)時刻處于緊繃狀態(tài)。適度的謹慎和適度的信任才能造就安全:“不”會讓你豎起盾牌,而恰當(dāng)?shù)摹笆恰蹦苁鼓阏归_雙臂,擁抱生活。連續(xù)7天只說“是”的日子過后,我究竟學(xué)到了什么?或許,只說“是”或只說 “不”都有些偏激——中庸最好。如果非要我給出一個確切答案,那便是:我不知道。個中滋味,還需要每個人自己去體會。
[譯自加拿大《讀者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