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jié)倏忽將至,大啖青蔥的季節(jié)又來了。
農(nóng)諺說“正月蔥,二月韭”,一路數(shù)到十二月,闡述的是古老的民間智慧——萬物成長有定時,吃東西也宜合時。就拿正月的蔥來說,成長期間氣溫低,蔥白因而特別長,最是美味。正月不食蔥,更待何時?
母親還在世時,有年春節(jié)前跟她一起上菜場辦年貨,攤上大捆大捆的青蔥,蔥白修長挺直,蔥葉碧綠柔嫩,看得我目不轉(zhuǎn)睛,擠過去買了一捆,須兩手才合握得住,母親說:“怎么買這么多?吃得完嗎?你就是愛吃蔥,記得你上小學(xué)以前偏食,簡直什么都不吃,就愛從菜里挑出蔥段來吃,還專舀漂在湯上的蔥花?!?/p>
母親不知怎的,想起了我這個當(dāng)事人幾已遺忘的遠(yuǎn)年往事。天底下為人母者多半都是這樣吧,她們深知每一個子女的習(xí)慣、嗜好與不同的個性,有關(guān)兒女的一些瑣細(xì)小事也牢記于心。
原來我愛吃蔥的歷史久矣,雖然我直到現(xiàn)在仍保有吃菜先挑蔥段、喝湯先舀蔥花的習(xí)慣,可是在那天以前,并未覺察自己有此偏嗜。燒中國菜時加蔥,于我始終是那么自然而然、簡直不必加以思索的事,我總愛在燒菜前,先起油鍋放蔥爆香,蔥段乍下鍋時那帶著刺激意味的嗞啦一聲,以及頃刻后那彌漫整個廚房、微帶焦味的蔥香,往往叫我還沒做好一道菜,便已饑腸轆轆。
喜以青蔥添味增香者何止我一人而已,蔥早已是烹調(diào)中國菜不可或缺的基本調(diào)料,只不過它作為主材料的機會較少,大部分時候,蔥都居于陪襯地位,充其量是舞臺上的配角,甚或只是轎夫之類的龍?zhí)?,在戲?qū)⒙淠?、菜臨上桌時方上陣,以蔥花或蔥絲的姿態(tài)驚鴻一瞥,然而你可別小覷這看似微不足道的蔥,沒有它來畫龍點睛,太多菜式都會失去該有的滋味。
蔥不但和姜、蒜并列為中國菜的三大辛香料,一如姜、蒜,它也原產(chǎn)于中國。據(jù)考證,拉丁學(xué)名為Allium fistulsoum的青蔥,起源于大陸西北部和西伯利亞。古籍《禮記》〈內(nèi)則〉中有“膾春用蔥”、“脂用蔥”和“切蔥若薤”的記載,可見得起碼在兩千多年前,咱老祖宗即已廣泛用蔥、食蔥。
臺灣的蔥是早期自福建渡過海峽的先民引進(jìn),現(xiàn)在市面上常見的青蔥有北蔥和日蔥兩種,前者蔥白較短,質(zhì)地稍粗,用來爆香還不錯,切成蔥花灑在熱湯或菜肴上亦佳,但較不宜切大段生食,有點辛辣。日蔥蔥白較長,質(zhì)嫩味甜,身價自然較高,臺灣人最愛的宜蘭三星蔥即是日蔥的一種,用來爆炒固然好吃,即使佐烤鴨或卷烙餅生食也并不很嗆。
還住荷蘭時,只買得到北蔥,小小一把四五根,索價一歐元左右(近人民幣八元),價錢貴不說,蔥白還特短,平均不過三四英寸,偶爾在有機店看到有蔥白長逾五英寸的青蔥,簡直如獲至寶,趕緊買上三四把,整把都不舍得浪費。蔥白部位留少許蔥綠,切斜段,和牛肉片一同爆炒,佐以墨西哥小麥烙餅;一部分蔥綠切成蔥花,灑在蘿卜湯上,如此一餅一湯,就是不中不西卻讓夫妻倆吃得幾乎停不了嘴的家常美食。另一部分蔥綠則收進(jìn)保鮮盒中,放冰箱冷藏,隔天拿來拌土豆沙拉或生菜色拉,辛香鮮美。
這會兒,臘月已近尾聲,而我?guī)е笳煞虬峄嘏_灣也已半年,逛市場時又見菜攤擺上一捆捆的三星蔥,清甜微辛,價錢還特別廉宜。你說,我怎能不多買兩把,吃個過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