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王無過的《小鎮(zhèn)上的一天》，大約是會想起奧地利作家斯蒂芬·茨威格的著名短篇小說《一個女人一生中的24小時》。小說家們——無論是盛名在望的還是剛剛踏上寫作之途的新手，無不對時間充滿了敬意與好奇心。人性與人心，在時間這只大手的翻弄下，究竟會綻放出怎樣的神采，是小說家們念茲在茲的話題，只不過處理方式各異罷了。茨威格的“時間觀”是浪漫主義式的，他相信，在一個人平凡無奇的一生中，總有那么一段時間，譬如24小時，是驚心動魄的，仿佛生命的所有能量都灌注其中；其余的日子，都只是萎謝了。就像茨威格自己說的那樣，“一個人對于自己生命中唯一的一點，對于其中唯一的一天，竟全神貫注凝望了整整一生，這實在是不堪忍受?！倍鯚o過的“時間觀”，則“現(xiàn)實主義”多了。在他看來，一天，大約是無數(shù)個相同日子的重復，命運的車輪就是這樣緩緩輾過無數(shù)個這般平凡的日子，而讓平凡具有了非同尋常的魅力。

之所以說王無過的“時間觀”是現(xiàn)實主義式的，是因為《小鎮(zhèn)上的一天》里所描繪的“一天”是具有典型意義的“一天”。這典型，不僅體現(xiàn)在小說主人公胡有名的20年，都是像這一天一樣度過，所謂幾十年如一日，大概是這篇小說所呈現(xiàn)出來的情景；更重要的是，作者旨在通過這一天，來讓我們認識胡有名，認識他的職業(yè)、家庭和人際關系圈，認識他的昨天、今天和明天，認識他的性格、脾氣乃至心性。從這個意義上說，這“一天”茲事體大，我們實實在在是在認識一個人，進而認識我們自己。那么，胡有名是怎樣一個人呢？讀完小說，對他的一個深刻印象就是他很有名。粗略算了一下，這樣一位在美國算不得醫(yī)生的醫(yī)生，他一天的病人竟多達20余人，而且，這些人與他都是多年的老相識，對他的醫(yī)術有一種如奉神靈的信仰。小說詳細描寫了胡有名的病人的來歷、身份，以及因何種病癥與胡有名展開交往，他們是在怎樣的情形下對胡有名產生了深刻的依賴。這些身份各異的病人有普通人，也不乏各自專業(yè)的精英，他們越是對胡有名依賴不已，胡有名的有名則越發(fā)叫人信服。這部分的敘述構成了小說的主要內容。如果說，茨威格是以對手的細節(jié)描寫叫人嘆服的話，那么，正是在對形形色色的病友的描寫中，作者本人廣闊的生活視域漸次展開?；蛟S，簡短的敘述未見得能概括各式各樣不同的人生，但至少，我們從這個小診所的一隅得以窺見世界的豐富與多彩。

當然，敘事的焦點還是胡有名。這位去國已逾20年的醫(yī)生，初到美國的時候與許多人一樣也有過艱苦的日子，經過自己的努力終于站穩(wěn)了腳跟，在小城里有了自己的針灸診所和固定的病人。他似乎有些大人物的“脾氣”，生活也允許他按照自己的想法過日子，用當下媒體的話說，這是一個普通人平凡而又不平凡的人生，稍稍透露出些許優(yōu)越感也不讓人生厭，畢竟，這優(yōu)越感是他自己努力掙來的，值得尊敬。就連鄉(xiāng)愁，也像是生活的點綴，如同研究紅酒、臺球和寫詩的愛好一樣，是有益的補充。小說的寫法基本上也很現(xiàn)實主義，像是一把扇子，以胡有名為軸心依次展開，一個個病人不斷上場，然后迅速離場。這樣寫的好處是最大限度地容納了生活素材，但問題也在于不同的人物之間無法構成有效互動的關系網絡，無法打開人物的縱深。另外，同一種敘事方式反復出現(xiàn)，也令小說有單調之嫌，我們讀后大約是會像胡有名一樣感慨，這是多么漫長的一天，也是多么漫長的人生啊。

順便說一句，這篇小說的作者叫王無過，主人公叫胡有名，兩者之間似乎構成了有趣的對仗關系，也叫人思量，“無過”是怎樣通向“有名”的呢？

責任編輯 白連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