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那是在1999年左右，我還在讀大學，有一天我們正上著課，門外突然響起了一陣敲門聲。只見一個外國老頭坐在輪椅上，被人推進了我們的教室。

在后來的那堂課里，這個老頭跟我們講起了詩歌創(chuàng)作的話題。彼時我的外語水平還很有限，沒法很好地理解老人所講的內(nèi)容，所以那堂課差不多是在神游中度過的。

直到十多年后的2011年，托馬斯?特蘭斯特勒默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我才恍然想起，當年來我們班上的正是這位大作家。趕緊從書架上找出他送我們的詩集，扉頁上還赫然簽著作家的名字。

2005年，S國的公主（也是王儲）來中國訪問，其中有一站就是到我們班里來參觀。那時我的學生剛上大一，見到外賓，還只能說出自己叫什么名字、從哪里來這樣簡單的句子。讓我印象很深的一個場景是，大家在跟公主握手的時候，有個女生匆忙把一個相機塞到我手里，央我給她拍照。公主走后，學生們爭相涌到相機前，回看剛才的照片。我記得那個女生興奮無比地說：“如果我把這些照片發(fā)給我的中學同學看，他們一定會羨慕瘋了的！”

類似這樣的“大經(jīng)歷”，在我十多年的學習、工作中還有很多。你也許會問：你學的到底是什么專業(yè)，怎么經(jīng)常能接觸到這樣的文化名流和國際政要？每當我告訴別人，我學的是XX語時，對方都顯得非常驚訝：“還有這樣一門外語?。∫欢ê茈y學吧？能講兩句給聽聽嗎？”當他們得知，目前在全國，懂這門外語的加在一起只有幾十個，這種驚訝就會更升一級：“那你們可真是稀缺人才?。　?/p>

每當我跟外國人說起自己的專業(yè)，也會產(chǎn)生同樣的效果，他們驚訝于在遙遠的中國，居然還有人會說他們國家的語言——“而且是一門‘小到幾乎被人忽略的語言！”而當他們聽說，眼下在我的班上，有二十多個來自全中國各地的年輕人正在學習這門語言，老外們就更驚訝了：“他們?yōu)槭裁磿氲絹韺W這門語言？還有你，你當初又為什么會選了這個專業(yè)？”

是啊，假如我學的不是這樣一個偏門的小語種，那么也許我就很難有機會見到一個國家的元首、政要、社會名流，也不可能獲得那么多近水樓臺的資源。這條小眾的職業(yè)道路，也讓我感受到了旁人的驚訝、好奇和羨慕——不得不承認，這些元素，在很大程度上構(gòu)成了我的專業(yè)榮耀。

然而有一天，我突然感覺到，我的這種專業(yè)榮耀，遇到了后勁不足、缺乏可持續(xù)發(fā)展的瓶頸。那天在S國的大使館里，來了一堆著名跨國公司的企業(yè)家，在跟學生進行了親切交談、對他們的語言水平大加贊賞之后，我們開始切入正題。這時企業(yè)家們紛紛表示，盡管學生們的外語說得很好，但語言終究只是一門工具，他們公司需要懂技術(shù)、會創(chuàng)新、具備其它專業(yè)能力的員工，所以對于學生們的就業(yè)前景，他們實在愛莫能助。

還有一次，某國發(fā)生了一樁重大新聞，當天有很多媒體都做起了現(xiàn)場直播或者相關(guān)的訪談節(jié)目。看著電視里，我的同行侃侃而談，梳理那個國家的歷史、政治、經(jīng)濟、文化脈絡(luò)，我突然想到，如果換作我，可以有那么迅速的反應(yīng)能力嗎？如果電視臺請我去談?wù)凷國的國情，我可以說些什么？

直到這時我才意識到，自己知道的東西實在太少了。這么多年來，一直沉浸在別人“哇，你的專業(yè)好特別”的贊嘆中，滿足于制造最初的驚訝效果，卻忘了這個專業(yè)所真正承載的意義，以及需要我去付出的努力和鉆研。小眾道路上新奇的風景讓我沉迷，我卻從沒想過，在這條路上，其實可以走得更加踏實、更加深入一些。

意識到這一點后，有一段時間，我開始厭惡提到“小語種”這三個字。我去掉了自己的微博認證，在很多場合的個人介紹中，刻意隱去了自己的專業(yè)背景。也就是從這時候開始，我明白了無論小眾還是大眾，博眼球都只能帶來一時的快感，只有抱以認真扎實的態(tài)度，才能把一條道路走順走穩(wěn)，看到更加美好的風景。

當年請我拍照的那個女生，畢業(yè)后讀了研究生，后來改行金融業(yè)，獲得了很好的發(fā)展。多年后當她回想起2005年跟S國公主握手的情景，也許還會會心一笑，那個美好的回憶，終將成為她人生中一個很小的插曲。

責任編輯：張蕾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