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巧霞
1
50個孩子,一樣粉嫩嫩的臉,一樣明亮的眼睛,像一群毛茸茸的雞雛惹人愛,也讓人難以分辨彼此。
幾日光景,我這“護雞人”卻硬是記住了他的名,朱濤。倒不是我的記憶力好,只是因為他太與眾不同了。
個小的他坐在前排,我把他當作“火車頭”,“‘開火車讀單詞”,每一次他站起來都睜著大大的眼看著我,不發(fā)一言。發(fā)下去的作業(yè)本,他不寫一字又交還給我。課間操音樂響起的時候,別的孩子一溜煙去排隊做操,他不去,只管坐在座位上把零食拿出來一口一口地吃。我著急地朝他吼,他沒有任何表情,我認真地去看他的眼,他的眼里像起了濃濃的霧,只看到一片空茫。他是個什么樣的孩子呀?
我把他叫到身邊,問他:“爸爸媽媽做什么工作?”這一次,他一點不拖沓地回答了我:“做會計的。”我接著問:“在哪里做會計呢?”他答:“外面?!薄巴饷媸悄膬??”他斬釘截鐵地說:“外面就是外面!”要是問其他孩子,他們會告訴我,外面就是上海、蘇州、無錫……
聯(lián)系家長,來的是他鄉(xiāng)下的爺爺。爺爺已是風燭殘年,他道出了濤濤的身世。濤濤是個沒媽的孩子,生他的那個女人在他一歲的時候就離開這里了。爸爸哪里是做會計的?孤身在城里的建筑工地打工。老人一個勁抱歉地對我說:“老師,讓您費心了,濤濤的智力淺,學習很吃力……”
聽到這里,我的心猛地疼了一下,濤濤頭頂上的那片天空原來覆蓋著大片的陰霾。我又能為他做些什么?
2
我把聰明伶俐的陽陽調(diào)過去跟濤濤做了同桌。都說,所謂的分數(shù)、學歷甚至知識都不是教育的本質(zhì),教育的本質(zhì)是,一棵樹搖動另一棵樹,一朵云推動另一朵云,一個靈魂喚醒另一個靈魂。顯然,這里的一棵樹、一朵云、一個靈魂是廣義的,那么就讓我來試試。陽陽的爸媽也在外面打工,她跟濤濤一樣是留守兒童,但她成績優(yōu)秀,性格活潑,開學初我就從陽陽以前的班主任口中耳聞她的名字和能干。我給陽陽交代:“濤濤就交給你了,你現(xiàn)在是他的小老師了!”小姑娘鄭重地點點頭。
課間操的時候,陽陽拉著濤濤去做操。陽陽站在他前面,小姑娘就像后面長了眼睛,過一會兒,就轉(zhuǎn)過頭來對濤濤說:“朱濤,你站隊外面去了,上隊!”濤濤二話不說立刻聽話地站到隊中來。到操場的時候,是數(shù)格子站位置,陽陽先數(shù)好六格,讓濤濤站好,然后再給自己數(shù)。陽陽日復一日這樣做,有一天,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濤濤能自己數(shù)格子,而且站對了位置。
我的“單詞小火車”開到濤濤那兒,陽陽會在旁邊提醒,他也就跟在后面學,我也裝作根本沒聽到陽陽的提醒。日子久了,濤濤竟然真的會讀簡單的單詞,也開始交作業(yè)本了。有一天,陽陽興沖沖地跑過來對我說:“老師,朱濤現(xiàn)在會讀整篇課文了!”這整篇課文雖然只有四幅圖,每幅圖上只有一個英語句子,但要是在從前這可是天方夜譚。我抬起頭朝濤濤看,他小臉仰得高高的,臉上有驕傲的笑容。
那天,課間活動課的下課鈴聲如期響起,我拍了拍掌,召集散落在操場各處的學生準備回班。孩子們很快就把隊伍站好,我剛要下令“走”,陽陽卻說:“老師,等一下!”她把跳繩交到旁邊女孩的手上跑開去,一路小跑到那棵樹底下,濤濤一個人正待在樹下玩泥沙。
我看著他們倆慢慢朝我走來,陽陽在前,濤濤像個小尾巴似的跟在她后面,全班所有的孩子神色安寧靜靜地等著他們倆回到隊伍中。此刻的我,因把濤濤落下內(nèi)心有些自責,但心中也涌起一股暖流,有對陽陽責任心的欣賞贊揚,還有一份深深的欣慰,他們,這50個孩子之間真的有了一份手足般的默契感情。
3
過了幾天,又發(fā)生了更讓我意外的事情,學校的合唱團從我們班選了幾個聲樂較好的孩子去排演大合唱。臨到六一節(jié)前夕,合唱團的老師通知隊員們,穿短袖短褲的校服參加演出。偏不湊巧,兒童節(jié)這一天,天公不作美下起了大雨,本來炎熱的天變得涼颼颼的。機靈一點的孩子把那套短袖短褲的校服穿在里面,外面罩上長衣長褲,也有孩子把那套短衣短袖的校服裝在袋子里,等到臨上舞臺時再更換。我班上的萬鑫沒有穿校服,不知道他是忘記了,還是怕冷有意不穿。合唱團的老師到我們班找隊員看到他的時候,急得嗓子都啞了,她焦急地看著我,作為班主任,我也有一份責任,我囁嚅著說:“誰知道他會不穿呢?”演出馬上就要開始了,時間分分秒秒地流逝,讓我們覺得難熬。
就在這時,朱濤跑到我面前說:“老師,我穿了校服!”聽他這么一說,我心里升起一絲希望,他沒有開玩笑吧?我拉開他的夾克外套,呀!里面真的露出了鮮艷的橘黃色的短袖,我再解開他的褲腰,露出了那件短褲。合唱團的老師喜出望外,急忙讓朱濤去更衣室和萬鑫換了衣服。
等朱濤回到教室的時候,我讓全班的同學給他熱烈地鼓了掌,他竟然害羞地笑了。我突然覺得,他哪里是個“智力淺”的小孩,也許那個聰明機靈的靈魂,只是在他的身體里睡著了,而此刻,那個聰明的靈魂終于被認真深情待他的同學一點一點喚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