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凌峰
年幼時看武俠小說,總羨慕那些練就獨門絕技,使用獨門兵器的武林高手,因為獨門,所以難對付,不花多少氣力,光靠出奇制勝就能于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端的是一夜成名。
這自然是件人人艷羨的事情。
想必和我有著相同幻想的人不少,熟悉不熟悉的朋友之中,凡熱愛寫作、攝影、音樂、書畫者,總會推出一些別出心裁的“作品”,比如書法,楷書未熟,手腕發(fā)抖,索性練行書,行書粘連,索性練草書,最后出來一個四不像,美其名曰創(chuàng)新,甚至有些在其他領(lǐng)域出名的老人,也未能免俗,所為的只是博取一個書家的美名,至于真實水準實在不敢恭維,較之練家子,相去豈止以道里計。
這樣一來,聰明與愚蠢的區(qū)別,就界限難分了,所謂stupid line,你說是劃在線左邊好,還是劃在右邊好呢?
敢于且勇于走捷徑的,都是聰明人,不排除這其中有創(chuàng)新的可能,但真實咂摸一下歷史就知道,過于相信偶然,而忽視了冰山下的真實面目,是會摔出火山口那樣深淺的大跟斗的。
我有過一位同事,癡迷于攝像,以他的聰明和早先的用功,能力略超同儕,有一次憑借“獨門絕技”,偶然拍得了極好的鏡頭,贏得不少該得的贊譽,不知道怎么一來,他卻把攝像當做了一件靈異之事,大抵看天氣,看兆頭,也看其他文化人類學稱之為“通感”的間接線索,攝像本身的功課反倒給擱下了。從那次開始,撞運氣成了他的主要“工作”之一,伯樂常有而千里馬不常有,運氣也不是常有的,他后來的成績?nèi)绾巫圆淮f。當初的獨門絕技,很快就被人發(fā)現(xiàn)了門道,說破不值一文錢,獨門一旦變成通途,再也沒有了噱頭,他和他的作品,很快也就泯然眾人矣。
還有一次,參加一位業(yè)余畫家的畫展,我不懂中國畫,無非跟著大家看看一屋子的花團錦簇,最打眼的,是畫展現(xiàn)場一副長達數(shù)十米的巨幅國畫,光憑這體量,足以進入吉尼斯世界紀錄,作者本人頗為謙遜,開口便說自己不會畫,因此同行的幾位老畫家也就沒有給出什么評價?;爻讨校覍iT請教一位老畫家,問畫展作者的真實功底如何,老畫家沉吟半晌,說:“功底可以說幾乎沒有,臨摹過幾天八大山人的鳥和張大千的墨荷,如果說獨一無二處,也就是那張巨幅的宣紙吧,這可是一般人買不起的?!闭f罷,滿室哄然。我不禁有些為這位作者難堪,藝術(shù)也好,技藝也好,基本功練扎實之后,方能越級而上,這是眾所周知的道理,光是紙大,又能說明什么問題呢?
真正讓我明了這個道理的,是奧運冠軍李小鵬,有次我組織同事采訪他,提及體操里的動作,每一個都要練習成千上萬次,比賽時是否還會有新鮮感,李小鵬回答得特別實在:“這個是不需要新鮮感的,如果你還有新鮮感的話,那說明你對這個東西一點都不熟悉,那就意味著你會失敗。所以我是一定要很熟悉這個動作,而且要百分之一百地保證在比賽中能完整展現(xiàn)。
體操動作是年復一年、日復一日,每個動作至少得失敗上千次、上萬次,最后才成功。體操所呈現(xiàn)的,是經(jīng)過千錘百煉的美?!?/p>
把一個動作練到麻木,練到成為自身的一部分,這樣的操練,是一直向往新鮮感的我所未能想到的,由此看來,忽視準備和錘煉,單沖著光鮮亮麗的結(jié)果,離stupid line就不遠了。天才是有,但未必是你我,動輒拿喬布斯和比爾?蓋茨大學沒有好好讀說事的創(chuàng)業(yè)者們,不妨掂量掂量他們在課程之外打下的堅實基礎(chǔ);動輒以瓦特從開水壺尋找出靈感為例說服學生的老師,也不妨認真讀一讀英國科技史的普及讀物,了解蒸汽機是如何發(fā)明的,艱巨的工作,哪一項又是唾手可得的呢?
假如真有一條愚蠢分割線,我會毫不猶豫地將它懸掛在頭頂上,時刻提醒自己:真正的愚蠢,是高估自己的能力和運氣。嘗試冒險的時候,還是先把所有可能的失誤和漏洞預(yù)估一遍,上帝會丟出怎樣的骰子,誰也不知道,人生可只有一次,別把好容易積攢的優(yōu)勢,浪費在最容易燈下黑的思維局限里。
責任編輯:張蕾磊